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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邯郸(2)+番外

作者: 景相宜 阅读记录

潜台词是我可没工夫管他。

“才几年,沈家连个护工都请不起了?”赵邯郸说,“而且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我甚至不是他法律上的兄弟。”

他说的是真的。沈常和林孤芳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他们两个住在一起,像一袭欠下巨额信用单却拉了丝的华美袍子和一个惯于善后缝补针脚的巧手裁缝,一者为钱,一者为门面。除了多出赵邯郸吃饭的一张嘴外,他们各取所需,各有所用。

到你报恩的时候了。宋之袖想。

“你始终是大伯的儿子。”他没提继子,试图打感情牌,虽然他也知道赵邯郸跟沈常没说过几句话。

宋之袖避而不答。赵邯郸极敏锐,他垂下头,长睫闪着淡光,轻飘飘问一句:“那个护工怎么了?”

不偏不倚正中宋之袖的烦心事。沈宁打碎玻璃杯,攥着个碎片扎进护工手掌里。护工不肯再干,叫嚷着要赔礼道歉,不然就捅到报纸上去,还要告你们故意伤人。钱是不缺的,十倍也给的起,但想要叫沈宁低一低头,真比黄河水倒流还要难。负责公关事务的宋之袖不得不站出来解决,心里也觉得沈宁那一下给的不冤,那护工确实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欺软怕硬的种,先是狮子大开口到最后给几个钱就匆匆打发。说不上什么大事,就是心里烦堵,连带着看沈宁也不待见。

他略略说了个大概,沈宁什么个性赵邯郸也清楚。十四岁的沈宁见赵邯郸时手里握着锃亮的刀叉,叉开的刃刺进去,锯齿状的刀反复割划,在白瓷盘子的哀泣中,七分熟的牛排冒出微红的肌理。沈宁瞪着赵邯郸,双目灼亮,像两团燃烧得太纯净的酒精,边缘都泛起炽热的微蓝。他把肉块吞吃入腹,对企图侵入他地界的外来人不掩饰地散着恶意。

“那他怎么办?”赵邯郸问道。

宋之袖冷笑道:“管他怎样,他爱怎样就怎样。反正医生说半年可以好。”

“不过是跌跌撞撞地活半年,沈宁连父母双亡的少年时代都熬过了,还怕失明么。”

赵邯郸从口袋里摸出一块薄荷糖,天气热,已半化了,黏在塑料包装上。赵邯郸不嫌弃,塞进嘴里,薄荷糖丝丝冒着凉气,溢出若有若无的甜味。硬质糖块贴在赵邯郸腮帮子上,他用舌尖拭着糖果表面的孔洞,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有什么好处吗?”

听他这样说,宋之袖不由松一口气。当人们讨论利害时,便说明他心里有了这念头。种下种子,催生发芽并不难。

“大伯把所有财产都留给沈宁了,”宋之袖念到这名字时轻轻咬过后槽牙,他想到自己的双胞兄弟宋之奇,他们家里所有东西都是两份,包括财产,“你什么都没有。”

“但家里可以从爷爷的基金里给你拨一点。”

他说的一点,对赵邯郸来说,已经足够十年的衣食无忧了。

好有吸引力啊。赵邯郸想。他大学刚毕业,正愁没地方住,在朋友打工的酒吧里驻唱打杂挣外快,刚刚够温饱。眼见着卡里存款渐少,肩上还担一笔助学贷款要还。如今这一切都可迎刃而解,只要他回去南都。

果然,穷人是没有话语权的。

赵邯郸说好。

宋之袖点点头,早预料到他会同意一般,脸上仍是平常的表情。他从西装内袋里抽出一张机票递给赵邯郸。赵邯郸接过来看,明天早上九点飞南都。

“到南都会有人来接你,老高,你认识的。”宋之袖安排道,“不收拾东西也可以,你知道沈宁不喜欢变动。你的房间还留着,家具都在,如果防尘罩没有破洞的话,或许都还能用。”

“你真是费心,还特意来一趟。”赵邯郸收下机票,在手里振了振,听它有如纸币般脆生的振动。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讽刺,沈家多年来对他不闻不问,只在沈宁那个刺头上碰壁才想起他还有个哥哥。见他得排到四年后,或许南都去洛川的飞机也延误了四年,在这四年里整个机舱都做着邯郸梦,连发动机里的煤油都梦成汽油,在高空中轰轰烈烈地蒸发。

侍应生送来一瓶香槟,宋之袖倒一点在杯里,嗅闻微酸的果香。“来一点?”他示意赵邯郸。赵邯郸摇摇头,他站起身,理理衣服,而后打开门走出去。外界的声浪一下子涌进来,像潮浪挤进狭隘的石缝,宋之袖此刻倒是无感,他噙着杯角,澄亮的酒液自舌尖滑向咽喉。他是不在意的,赵邯郸本就跟他没什么关系,有怨气去找沈宁发,看他是不是也掏出一块碎片来刺你。

他在脑内这样想着,竟觉出点愉快。他一贯乐看别人家的好戏,就算沈宁是他表弟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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