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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凶策(177)

他的种种思量不过霎时,但文玄舟却没有放过这须臾片刻的犹豫——他的右臂臂骨已经折断,但左臂忍着疼痛,还可以有些动作。

“当”地一声响,迟夜白手上的剑一轻,他自己也是一愣。

随即一片冰凉的铁片贴上了喉咙。

“把剑扔了,站起来。”文玄舟冷冰冰地说。

迟夜白喘着气,没有动弹。

文玄舟竟挣着那只受伤的左臂,弹断了他的剑,并飞快抓住断裂的剑刃,抵住自己要害。

“再说一遍……”文玄舟咬牙切齿,“扔了你的剑,从我身上,站起来!”

剑尖锋利,已入肉半分。温凉液体从伤处滚落,贴着衣襟淌进胸口。迟夜白慢慢将剑移开,当啷一声扔在一旁,站了起来。文玄舟始终没有放开手里的剑刃,紧紧随着迟夜白的动作起身。这场爆发于黑暗之中的打斗,就此结束了。

“剑是好剑,但骨头也是好骨头。”文玄舟说,“你方才抠下骨头碎屑作暗器,如今我也能抠下它们,作为折断你剑刃的工具。”

迟夜白心头浮起难言的懊恼和后悔。他疏忽了,这个寨子里到处都是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

文玄舟左肩受伤似乎很重,他左手捏着剑刃,一直在轻轻发抖。锋锐的尖端便在迟夜白颈上左右移动,将那处豁口拉得更开。迟夜白一声不吭,他不知道这是文玄舟控制不住自己的伤势,还是文玄舟故意的,但显然不动才是最合适的。

他纹丝不动,文玄舟却也不敢动。对峙仍在继续。

片刻沉默后,文玄舟突然开了口。

他的声音变了,是迟夜白惯常从司马凤口中听到的那种口吻:柔软、温和、细致、耐心,是司马凤讯问不难缠的犯人时,最喜欢使用的调调。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趋利如水走下,四方亡择也。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

迟夜白一愣。他隐隐知道文玄舟的用意,但心里已经不由自主接上了下一句:寒不可衣,然而众贵之者……

文玄舟的声音却又一变,已说起另一件事:“武臣到邯郸,自立为赵王,陈余为大将军,张耳、召骚为左右丞相。陈王怒……”

他又停了。

颈上痛楚半分未减,在这沉重的黑暗之中,方才盘桓在迟夜白心头的恐惧终于越来越明晰。

“独坐空堂上,谁可与患者?出门临庸碌,不见行车马。登高望九州……”文玄舟顿了短暂的一瞬,似在叹气,哀切可怜,但语速却越来越快“将帅皆怯劣软弱不敢讨击但坐调文书以欺朝廷实杀民百而言一……”

他念诵极快,字与字之间几乎毫无空隙,黏连得浑然一体。

但迟夜白太熟悉这些字句了,全都是他读过的,全都是他学过的——有一些甚至是当时文玄舟当做故事一般念给他听的。

文玄舟颠来倒去地念,突然停了口。

迟夜白胸膛起伏,茫然地等待着他的下一句。

黑暗让他仿佛回到了幼年时候。

“裴乐天。”伸出一根手指,抚摸着迟夜白的下巴,文玄舟温和地低声说,“朱平,童正德,彭程……”

迟夜白心头一痛,膝下忽然一软,跪倒在地。他的颈上没有了能威胁自己性命的武器,面前也没有文玄舟。

他正跪在那个黑暗房间的过道上。莲花灯的光芒万分微弱,离他极远。无数人影正从书架上缓慢溢出,一一落在他身边。

他们都是在神鹰营里死去的孩子,如今在他的记忆里,一个个复活了。

童正德是第一个,朱平是第二个。迟夜白没有看过他们的模样,但却清晰记得他们各自曾受过的折磨。沉默的小小人影站在书架边上,站在他身旁,一个个垂头看着他。

迟夜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文玄舟逼进了这里。往日进入“房间”,他至少都是在一个相对安静和平和的环境中,却不是如今这样。

“司马。”他慢慢站起,冲着远处的灯光喊了一声。

莲花灯仍在,但他没有看到司马凤。黑暗入侵了大片空间,莲花灯的光芒十分微弱。

“司马!”迟夜白吃了一惊,连忙拨开烟雾般的人群,朝着光亮处跑去。过道异常漫长,他跑了几步,回头再看,身后的人影如烟似雾,再次凝成了重重人幕。

而在他记忆里一直只是一团黑影的文玄舟,终于显出了身形。

他站在孩子们的身影之后,手里是一根蜡烛。

“迟当家,神鹰策在哪里?”他温声问道。

迟夜白捂着耳朵,深深呼吸:“走开。”

“告诉我神鹰策在哪里,我就离开。”文玄舟笑道。

“在第三百六十二个架子上。”

“我拿不到,我也看不了。你都记得的,背出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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