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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不知处(20)

作者: 慕糖鹑 阅读记录

段维庭以为自己看到老段的这个下场会很开心,但没想到在他的葬礼上他还是哭了出来,不是泣不成声,而是隐忍着隐忍着却再也忍不住的那种。他甚至没能狠下心来在他临终之前告诉他一件事情的真相:他后来女人的肚子里怀着的其实是别人的后代,他抛妻弃子的结果也只是给别的男人养了五年的孩子。后来的很多时候段维庭都会想到这一点,或许,老段当时知道这个消息的话那他会死得更快吧。

在出发去红螺寺之前,段维庭先买了一束香水百合和一束黄菊去佛山陵园看望了一下姥姥和姥爷,香水百合送给了姥姥,黄菊则留给了姥爷。生在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大都是命运多舛的,能像他们现在这样长眠在安静的陵园,每天细细聆听微风与鸟鸣的声音,偶尔也于某天的清晨或者午后、傍晚来迎接一下还未忘记他们的那些红尘俗子们,倒也不失为一种别样的享受。常常来到二老墓碑前接受安静与死亡洗礼的段维庭这位红尘俗子,就是在这里深深体会到了这样一点:生活在世俗喧嚣中的饮食男女们,恋人、夫妻,他们当中有多少能做到像死了以后这样眼中只剩下彼此,并时常会彻夜不眠地进行一场心灵沟通的这样一种恋爱宣言。

但或许他们都太忙了而忘记了这一点。

妈妈和老段之间的感情或多或少就出现了这种毛病。在老段早年的记忆里,留下的总是妈妈与姥爷对他的照顾与接济,这时身为男人的他同时拥有感恩与难堪的两种矛盾心情,等到老段真的能够挺直腰板从事业上重新拾回男人的自信时,他就开始拼了命的拿他从小缺失所以注定要在他生命中占据重要位置的物质来偿还给妈妈,以此抵消他早年的那种感恩与难堪之情。但老段忽略了一点,妈妈需要的不是物质而是陪伴;妈妈也同样忽略了一点,他认为老段越来越注重资本积累的这种行为是他贪婪本性的暴露而对他鄙夷有加,然后她也就忘记或者不再屑于用耐心来引导他回归正途。所以这两颗原本重叠在一起的心渐渐地迷失在彼此的生活里,逐渐消失、被湮没。直到老段死的那一天,段维庭看到妈妈脸上那种从未出现过的难以掩饰的悲伤,他才懂得并深深地为他们感到惋惜。

——也许一堵无形的墙,就是我们心中所谓的自尊。世人都清楚明白的道理,可实践起来就是那么地难。因为自尊的失去就象征着一种失败,而这世上也没有人想要成为一个失败者吧。

老段与妈妈永别后的第二年,妈妈在红螺寺附近买下了一家民宿,独栋小院占地面积不大,却有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意味。庭院里被原本的主人家打造成了一个小花园,种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后来妈妈搬进来的时候把花都送给了她的邻居们,只剩下了几盆原本用作点缀红花的绿植,后来她又陆续地增添了许多种段维庭叫不出名字的草摆在了庭院内,小花园就此变成了小草园。妈妈一年之中只在春季和秋季的时候落脚在红螺寺,在寺庙中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打坐、帮助里面的管理人员打扫卫生。冬季的时候妈妈要回姥爷留下的旧式洋楼里和段维庭一起等着过新年,而到了夏季,妈妈就要离开北京去别的地方避暑了。所以段维庭非常珍惜他和妈妈两人在洋楼里度过的每一个冬天,而春秋两季他想念她的时候,他也会放下工作来红螺寺的民宿小住。

可今年段维庭来得却有些晚了。夏天的面纱早已经被揭开,妈妈离开了民宿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因为开车有些累了,所以先躺在妈妈的床上小憩了一个午后的时间,醒来时全身都被汗水浸透,像在睡梦中洗了一个澡。可午睡总容易使人变得懒洋洋,他不想立刻去洗澡,而是找到了房间里唯一的一台小电风扇,放在妈妈窗台前的书桌上让它转了起来。段维庭终于凉快了一些,又百无聊赖地随手翻开妈妈离开这里之前没有看完的书,却发现里面夹了一张纸条作书签:

庭庭,不知道你今年还有没有时间来到这里,可你来或者不来,我都想在此写下这样一段话送给你。

年轻的时候男女都一样气盛,所以他们容易怀着任谁都无法撼动的自尊处事,然后当爱情来临,甜蜜的时候自尊的獠牙被彼此的爱意所包裹着所以它并没有办法出来作恶,可一旦分歧出现,爱意暂时被互相的抱怨所代替,自尊的獠牙就会随时露出它锋利的牙齿不断地去消磨他和她之间的感情并最终达到那所剩无几的地步。所以我们都应该仔细想想,谁对谁错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重要?它与永远失去眼前的爱人相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