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盛芳(476)

作者: 须弥普普 阅读记录

裴继安本就敏锐,左久廉虽然没有明说,他还是一下子就懂了。

朝中缺银,石启贤被天子点派去管筹银之事,平衡各家势力之外,他是个惯来要名声的,自然得有以身作则的样子,是以拿自己心腹左久廉来当头,少不得多分派些下去。可酒税一年赋税盘子就只有这么大,若是想要凑够金额,至少要将规模增加两倍,石启贤与左久廉虽然不至于白日做梦,把担子全部压在此处,可实在也寻不出其他更合适的办法了,是以打算到得年末,先提前将次年酒税收了。

这做法简直同竭泽而渔也无甚区别,虽说大酒肆酒馆底子厚,能折腾得起,可哪里又是吃素的,少不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中间损失,最后又转嫁到下头,而那等小贩被摊派之后,如何撑得住?

裴继安心知不妥,先道:“酿酒坊中提举尽可放心,下官心中有数,只这提前支取……”他提醒道,“酒虽不比茶,可隔壁司茶监事,提举想来是尽知的,要是闹将起来……”

说一句难听的,司茶监不过将茶税增加了三成,就引得茶商们在御街上集聚闹事,司酒监虽说没有增加酒税,可提前支取,比之增三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往外放数一贯钱,一年后能得一贯又半,其中多出半贯是为利钱,司酒监要提前一年支取,真正算起来,甚至等于增加了酒商一半的成本,下头怎么可能毫无怨言。

他真心劝说,左久廉自然看得出来,脸上神色也和缓了些,虽然对着裴继安不好多说,却是道:“我等为朝廷办事,即便晓得不妥,只是当此之时,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裴继安道:“下官听闻司茶监的高提举,前几日已经发贬凉州了……”

此时不比前朝,凉州早非繁华之地。高提举任上惹出事来,纵然后头有人撑着,奈何遇上周弘殷正当气头上,谁人都不敢去触霉气,只能灰溜溜收拾了东西避风头。

左久廉却是道:“我心中有数,你只管做便是了。”

也不再多说,就这般将人打发了出去。

裴继安出了门,朝外走了一段,就这般站定回廊下看着远处屋檐。

他方才见得左久廉反应,难免生出担忧来。

要是按着此时做法,提前预支来年酒税,甚至都不用条令下发,他都能猜到后续轩然大波。

左久廉为官数十年,资历、才干都排的上号,况且又是石启贤的左膀右臂,哪怕当真闹出事来,只要石参政在位一日,他最多也不过是暂时发贬,一有机会,立时就能再回京中。

此时石启贤正遇难处,左久廉作为助力,最多也就是赔上自己三两年的磨勘而已,可落在旁人身上,却没有那么轻松了。

裴继安本就是由吏入官,比起那等科举得官天生矮上一头,更要慢上许多。

正经官员若是三年能升一任,放在吏官身上,少说要五年,若是司酒监出事,他不可能置身事外,少不得要被拖累,说不得五年就要变成八年。

左久廉本是为了恩主,况且私下又有补偿,他却不同,不可能陪在此处耗着。

况且更要紧的是今次乃是为翔庆军前筹银,郭保吉已赴阵前,时时刻刻都在耗费粮秣军械。

打仗就是烧钱,难得遇得蛮夷自家大乱阵脚,若是不能借势将其打垮,再难有此机会。

另有……只有翔庆安稳了,沈轻云事才能落定。

于公于私,朝中都必须得拿出这样一笔钱。而要是司酒监榨不出来,其余地方更为艰难。

裴继安站了片刻,忍不住慢慢呼出一口气。

京都居,大不易。

在宣县时彭莽虽然庸碌,却十分肯听话,又好摆布,由着他施展,后头遇得郭保吉,虽然固执得很,却也晓得纳谏如流,很懂得放手。

今次到得京中,虽然进了外头人羡艳不已的司酒监,可遇得的上峰左久廉则是另一番性格,喜欢摁着头就往死胡同走,也不管路对不对,也不肯轻易问旁人意见。

不过只要是人,总会有弱点,也有长处。

裴继安径直转进了公厅之中。

此时里头不少官吏围在一处说话,簇拥着那秦思蓬,见得裴继安进来,纷纷住了嘴,或面面相觑,或回得自己的座位。

秦思蓬是个能屈能伸的,既然已是认清事实,片刻也不耽搁,立时上得前去,向着裴继安行了一礼,道:“继安,今次乃是我先入为主,才生了猜忌之心,实在惭愧……”

他嘴上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再行了一礼,道:“此处同你赔罪了。”

裴继安伸手将他托住,笑道:“思蓬这是何意?酿酒坊中酒数看着异处甚大,你熟悉事务,看出不妥来,本就是份内的,何来‘赔罪’、‘惭愧’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