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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芳(397)

作者: 须弥普普 阅读记录

哪怕立时要上战场,他也并没有半分紧张。

从小都只顾着玩闹,这一年中才慢慢学会做正经事,也察觉自己其实什么也不是,不过仗着从前三哥护着,婶娘照料,在肆意妄为罢了。

只是临到要走,他心中依旧有隐隐胀痛,更有许多质问。

——当日你明明口口声声说,不会与嫁与裴三哥,果然到得最后,依旧是个骗子,却只哄我一个人罢了。

***

两人才回得家中,还未进屋,便已是见得大门敞开,外头停靠了一辆郭府的马车。

廖容娘站在正堂,两眼红肿,见得谢处耘回来,迎了上来,本要说什么,转头看边上的郑氏,忙又道:“采娘!”

郑氏也跟着站了起来,正色问道:“我听你娘说,你要跟着郭监司去翔庆军?”

谢处耘沉默片刻,道:“我已是同三哥说了,本要回来就同婶娘说,不想你却早先知道了……”

郑氏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一边廖容娘再顾不得,眼泪掉了下来,拿帕子直抹,哽咽道:“采娘,你帮我劝一劝,他这样一个小的,人都没有长成,又才伤了一场,走路都不稳,如何能上阵?”

又对谢处耘道:“我年轻时做错了事,而今也晓得你不愿亲近,又信不过我,可你信不过我,也当信得过你裴三哥同采娘罢?他们总不会哄你骗你!翔庆军当真不是你这个小的去的地方,当真想要上阵,过得十年八年成了气候,再领兵打仗,建功立业不迟!”

她说着说着,泪珠子越滚越多,满脸都是泪痕,将衣襟都打湿了,声音也多了几分含糊,骂道:“你怎的这般自私,执意要去,有无想过家里人?若是当真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你叫我这日子当要怎么活啊!上哪里找一个儿子来赔给我!”

再骂道:“一将成名万骨枯,你爹那个文弱相,你接得他一模一样,上了战场,不是给旁人白送功劳?”

又求道:“你同娘去京城好不好?去得京城,你想进学就进学,想习武就习武,我保准不管你,也不叫你住在郭府,只在边上赁个院子……”

站在此处,缠了又缠,只差上前抓着谢处耘的袖子。

沈念禾在一旁看着十分心酸。

她才到宣县时见过廖容娘一回,当时其人十分在意颜面,见得她进门,哭到一半都要把眼泪收起来,做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眼下为着儿子,却是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可廖容娘做到了这个份上,谢处耘依旧不为所动。

他道:“我自己的路,自己晓得走,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必为旁人多想,凡事想想自己罢。”

这话虽然说得干巴巴的,可比起从前,语气里却又多了几分柔软。

廖容娘既是追得过来,自然不会被这一句两句话打发走。

她在此处守了大半夜,绞尽脑汁,寻了无数话来劝,最终也只铩羽而归,含泪回了郭府。

廖容娘回去没有多久,裴继安就回来了,他同谢处耘关在房中一夜,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次日一早开门出来,两人俱是满眼血丝。

谢处耘面上带着几分疲惫,最后却是牢牢地站在郑氏面前,道:“婶娘给我收拾行李吧。”

他口中叫着婶娘,眼睛则是转到一旁,看向了沈念禾。

***

郭保吉上任时间极紧,头天收到旨意,草草交接一番,甚至等不到第三天,次日下午就出发了。

他满腔踌躇,骑在马上,只觉得天地间空气都比从前清新,乃至官道上扬起的沙尘也没有那般叫人讨厌。

沿途快马,行到一个山谷高处的时候,左边平缓的山坡下,正正见得才开荒完毕的圩田,放眼而去,一望无垠,远处有水泽,近处有新田,再往前看,黑色的一线,算一算距离,多半是刚落成的堤坝。

这一应东西,可谓郭保吉看着一砖一铲造出来的。

裴继安请他去监督各县官员,又请他去巡查堤坝、工地,郭保吉跟了两个多月,虽然不懂一二三四是怎么出来的,却很懂有一二三四这些事,此时夕阳西下,映照平湖、新田,浩浩汤汤,纵横交错,叫人畅慰心怀。

郭保吉感动之余,一面自傲自得,一面却又有些后悔。

如此大好功劳,如此百年大计,一旦送到杨其诞手中,多半要成为他攻讦自己工具,届时一来田、堤肯定无人修缮,二来自己做了这样多事,反倒要反受其害,简直岂有此理!

可无论怎么想,翔庆军战事在即,郭保吉也实在腾不出手来,更无余力去管。

比起宣州事,西北的郭家才是他的大本营。

不过此时郭保吉骑在马上,见得眼前这般景象,再想裴继安,更觉此人得用,绝非寻常人才,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后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