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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芳(231)

作者: 须弥普普 阅读记录

“可我叫你去到县中,是学做事的,不是学那些个酸腐文人,只知道听旁人说话,先生说的、上峰说的、外头人说的,你可做参考,却不能全然听信——否则你头上脑袋长来做什么的?”

“一样是做事,你看那裴继安,他将荆山脚下河水涨势年年都做了录记,最高处在哪里,最低处在哪里,为了避免水势浸淹,此时做的图绘、方案上堤坝都后退了百丈来建造,另有柳树、芦苇用于抓土护堤,全是用腿跑出来的,也都有据可查。”

“那些个宗卷、图绘,你不曾细看,我却翻了一遍,其中所写,一是靠他那父亲留下的宗卷,二是县志、州志,三是他自己同小谢一地一地走出来的,难道不比外头那些个只会道听途说,或是张口就来,连宣县都不曾见过长什么样的来得靠谱?”

“你是老大,一向不劳我操心,可年纪越大,怎么反而越沉不住气?去得清池县,本该脚踏实地才是,眼下连那谢处耘都不如了——他在宣县,倒是慢慢懂得如何进退,也比往日耐得住性子,你读过书,不比我,当要知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

郭保吉语重心长。

郭安南被父亲这般提点,羞愧难当,却又油然生出一股不服之心。

他并不觉得自己比那裴继安差,可想要反驳,却又不知当要如何驳起,半晌,复才道:“爹,若是朝中不肯同意,你又强要建圩田,将来……”

郭保吉心情颇有些复杂。

他一方面觉得长子小心谨慎、踏实稳重,未必不是长处,可另一方面,又觉得郭安南小小年纪,已是锐气全无,半点没有年轻人该有的闯劲。

事情还未做,就开始瞻前顾后的,若是遇得难处,岂不是就直接放弃了?

这样的性子,幸好没有上战场,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世上岂有一蹴而就的好事?我从前行军打仗、排兵列阵,枢密院何时满意过?哪一回不是争论不休?两军厮杀,我方占上风时,后头还收得朝中诏书要退兵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

“只要做事,就会遇得反对之声,为父当年如何正是踩着旁人的‘不肯同意’,才能到今天的位置。”

祸兮福所伏。

郭保吉忽然就有些庆幸,若是没有天家的忌惮之心,自己还未必会转官江南西路做这监司官,更不可能花这许多功夫在儿女身上。

幸而发觉的早,不然性子落定,再改就难了。

他还要赶着去衙门点卯,便不再多留,只道:“你且回去好好看一看裴继安那一处的图绘与宗卷,看出了什么问题,再来同我说。”

语毕,匆忙走了,剩得郭安南一人默然站在房中,半晌没有动作。

***

且不说郭家这一处父亲教子,再说另一处的宣县里头,谢处耘也盼着有人来救一救自己。

他回到家时天都黑了,里里外外寻了一圈,得知裴继安回来之后,因事又去衙门了,只得老老实实坐回桌边,见到桌上郑氏留的饭,拿筷子捣来捣去,就同个三岁小孩似的,嚼两口,停一停,也不正经吃,还不住同一旁的沈念禾抱怨。

“张属倒是挺聪明,他那弟弟张前却是蠢出油了,说了要挖三尺深,两丈见方,一边蓄水,一边不蓄水,我管蓄水那一边,他管不蓄水那一边,等挖到一处,正好就挨着了,偏被他给把当中的土挖通,害得两边都通水了,最后还要腾出人手重新去把水引出来!枉费他头长那样大,猪脑子都比他聪明!”

沈念禾同谢处耘一起进进出出这一个多月,已是十分熟稔,听得对方抱怨,却是有些奇怪,问道:“三哥不是让你去管库了吗?怎的还要挖堤?”

谢处耘道:“原来管到一半,就想着跟着盯完这一处再说,省得交接来交接去的,说不清楚,若是接的人弄错了,将来又要做二道手。”

又道:“我半点也不想去管什么库,一天到晚,没个闲下来的,一时这个问你要砖,一时那个同你讨沙,今日少两百,上午才领走了,明日回来又说还却几十,烦死了,还不如去管人呢!”

他这一向在外头风吹雨淋,进进出出,虽不是夏日,脸也被晒黑了,此时又忙了不知多少天,整个瘦了一圈,然而比起沈念禾刚来时所见,却浑然变了一个人似的,纵然嘴上都是说这个,说那个,可那精神十足的模样,让人观之心喜。

沈念禾就笑道:“库房那样重要,你不去盯着,三哥哪里放得下心?”

这句话正正说到了谢处耘的心坎上,叫他眼睛都亮了,越发觉得不吃饭肚子也饱,哼哼道:“我知道你只是嘴上夸我,心里其实未必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