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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安客栈怪事谭(18)

“所以……那是某种喜欢吃尸体的猴子?”

“其实也不一定是猴子……”掌柜再次端起茶碗,轻飘飘地说,“也有人认为有些所谓被盲神隐藏起来的人们并没有全部被吃掉,那些幸存者被它们一点点同化,最后变成了同一种东西。甚至也有一些罕见的典籍上说盲本就是人类迷失在山里沾染秽气后变成的,它们还隐约保留着支离破碎的人类记忆,所以才会害怕被看见自己的真实面貌。”

掌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伤感。他的语调听似平淡,但随着徐徐的诉说,那声音在头脑中与思绪产生共鸣,重六竟有些出神,眼前出现了清晰的影像。

他能看到那些永远消失在了森林中的年轻人茫然而无措地走在寂静而黑暗的森林里。他们跌跌撞撞,头发蓬乱,衣服被树枝扯破了,脸上、手上、膝盖上都是在林木中跋涉摔倒时沾染的泥巴,汗和泪把泥巴和在一起,几乎辩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他们有些尚且年少,有些已经是耄耋老人。有些是游玩时不小心迷了路,有些是战乱逃亡到深山中却与亲人走散,还有些不被期待的孩子或因为年迈而头脑昏聩成为累赘的老人被亲人遗弃在山林里的,甚至还有些只不过是在经过自己每天都要走的山路,却因为遇上了鬼打墙平白无故地走不出去了。

天下种种不幸太多,而他们被森林吞噬的缘由也难再考。

他们经历了困惑、不信、焦虑、害怕、惊恐、茫然等等一系列的情绪的地狱,却发现自己仍然无法离开这片山林。他们开始觉得饥饿,于是他们试图抓住林木间偶尔出现的松鼠、野兔。运气好的时候他们能抓到,运气不好的时候,他们便只好吃从泥土里挖出的蚯蚓,石头下翻出的蟋蟀。当他们觉得渴了,便收集树叶上凝结的露水,勉强滋润干涸的喉咙。

无法自己觅食的孩子们在凄厉地啼哭,困惑的老人们瑟瑟发抖地躲在树下环着自己枯朽的身体,他们都是最先死去的。有些被野兽吃掉了,有些在风吹雨淋后病死了,有些不慎跌入悬崖或深坑,残骸在森林里一点点腐坏回归泥土。

年轻人的存活能力更强些,但他们之中最不幸的,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染上了秽。或许是一开始就遇见的,或许是在迷路之后才遇见的,或许是吃了错误的虫子,或许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待在了错误的地方,但相当数量的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沾染了。总之,他们的身体开始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地变形。

先是眼睛的位置移动了。

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少有见到自己倒影的机会,所以并不能很快发现自己身上的异常。他们只是渐渐开始觉得,自己的视野变得有些奇怪。走路很难保持平衡,经常摔跤,也更难抓住猎物了。

这个过程中又有一部分因为视线失衡而无法捕捉猎物、或是失足坠崖,或是发生了其他意外而死去了。

而另外一些渐渐适应了。

接着,嘴的位置也移动了,手臂的位置也开始有点不太对称,原本不应该能看见东西的角度忽然可以看见东西了。他们不太明白身上正在发生什么,只有当他们在河边照到自己的影子时,才会发出可怖如妖魔般的尖叫,却也无可奈何。他们的前胸、腹腔、后背开始鼓出硬块,开始长出随机的新肢体,新的眼睛,新的嘴……就仿佛他们的身体开始忘记了自己本该有的形状,变成另外一种东西。他们生而为人的记忆也随之渐渐褪色模糊,不论他们多么努力地想要记住,也没办法抓住片缕。

终于,他们变成了它们,再也不记得自己是人了。但它们还是隐约有着一丝向往,一种变回人、找到家的向往。

所以,它们喜欢模仿人,喜欢吃人,它们潜意识中以为,只要自己吃人吃多了,就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虽然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向往。

一代又一代,这种向往成了本能。成了普通人无法理解的、秽的世界中的一道古怪而残酷的规律。

重六猛然从那太过鲜明的幻觉中挣脱出来,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因为惊恐而颤抖,眼睛甚至开始发胀发疼,要用力眨眼睛,才把突然涌上的痛苦和绝望感凝结成的泪水压下去。他仿佛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也在移动位置,自己的身体也开始扭曲变形,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被山林带走的人们难以承受的无助和恐惧。

怎么回事?

掌柜忽然咳嗽了一声,略带歉意地望着他,“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会因为他人的痛苦而痛苦。”

“掌柜……你是不是方士啊?”重六用袖子抹了把眼睛,因为自己的失态而尴尬非常。他不愿意再去回想刚才看到的那些令人心碎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