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的倒影中，深紫的头发一点点褪成了闪耀的银紫色，发丝原本不羁的卷曲变成了瀑布般的柔顺，赤红色的眼瞳虽只是稍微的色泽改变，却一下子成为了最令人赞叹的红宝石。而那张脸也蜕变成了少年的模样，如果现在看着这张脸的不是它的主人自己，那恐怕任何人的反应都会是头脑一片空白，然后“绝色”两字霸占整个思维。
“啊啊——连易容法术都失效了，完了完了，千万别在这种时候出来个人贩子啊。”青年——现在已经是少年了——抱着头嚷着，“要是被人贩子卖去当小倌，我辉辰的荣耀啊——”
虽然从言语上怎么听都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可怜人，但偏偏从那张可以貌冠三界的脸上丝毫也看不出一点沮丧，反而是满脸的偷乐。神力暂时没了意味什么？意味着他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回神界留在人界玩乐；易容术没了意味什么？意味着他终于可以不用配合那张“战神脸”整天板着脸；至于敌人嘛，因为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易容的，所以以真面目反而不会有妖认出来，要是真的有冲着他的容貌想来占便宜的，他辉辰好歹是神界战神，就算没了神力，腿脚功夫还能差？再说，雷伊斯和墨焰都还在呢。
“那边的树林看起来挺不错，就先去那里玩玩吧。”少年露出一个绝世的微笑，用手指理了理一头长发，解下铠甲扔在一边，然后把外衫解下来把容易被树枝勾住的长发包起来，便迈开步子出发了。
——不用怀疑，这正是那名震神妖两界的神界战神辉辰，自出战起战无不胜，每个神族都以辉辰为傲，相对的，每个妖都以辉辰为恨，不过知道辉辰真面目和本性的，只有他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以及父神而已。
“等天黑了就在这里堆些树枝生个火……唔，好像是叫钻木取火，是不是，雷伊斯？”
「辰，别大意，刚才有一只妖逃走了。」
“我知道，不过那才是只刚成精的妖，除非它舍弃一切来袭击我，否则不会对我产生什么威胁的。”辉辰顿了顿，“以妖那种利己的本性，也不可能舍弃一切来袭击我。”
「希望是那样。」
雷伊斯回了一句便沉默了，在地上兴致盎然地摆弄着枯枝的辉辰并没有把雷伊斯的这句话放在心里，不过事实却证明，辉辰想错了。就在他兴奋地第一次钻木取火成功时，一道强劲的妖力从背后袭来了。
「辰！」
雷伊斯金色的火焰瞬时将树林染得一片金黄，同时一个灵巧的身体在火焰的掩护下向右侧方翻滚而去，待停下时，红色的眼睛中已没有天真打趣地神色，谨慎地搜索着视野中的每一处，但是视野中除了树林什么也没有。
「雷伊斯，找得到么？」少年没有出声，在心里默问着默契的搭档。
「不行，我的力量是以你的神力为基础放大的，你的神力被暂时封住，我的力量也不剩多少了。」
“啧！”
辉辰愤愤地撇着嘴，没有神力就只能靠五官来判断袭击方向，靠肢体来躲避。原本只是一只甚至不需要墨焰出鞘便能轻易降伏的小妖精，现在攻守方却倒了过来，这对于战神辉辰简直就是耻辱。然而现在，他却还没有闲暇抱有羞耻感，占据着他头脑的一个疑问随着一次次增强的攻击，终于大到了他无法忽视的地步了。
“灰鼬戈舒，我只有一个问题！”
辉辰半跪在地上，喘着气，眼睛盯着前方，身体仍旧保持着随时可以向任何方向闪避的紧张度。两秒过去，攻击没有发起，对方似乎是在等他的提问。
“为什么要袭击我？你明知道不是我的对手，即便是现在。”
“……为什么……”一个声音响起了，听起来不过是人类少年的声腺，却充满着仇恨，“你杀了我一家，竟然还问我为什么！”
树林中毫无征兆地刮起了龙卷，把灰鼬精话语的最后几个字也一起卷了进去。龙卷的中心，一个少年模样的身影显现，却在下一刻被自己召唤的龙卷撕成粉碎，随后妖力铺天盖地般地席卷而来。
辉辰愣住了，这是舍弃生命的攻击，他认定妖不可能使出的招数却在眼前这样真切地出现，为什么……
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了一下。
「辰！」
“啊，知道了。”
身体在雷伊斯大吼的瞬间向龙卷最弱的地方闪去，然后动作竟有些手脚忙乱。要害避开了，身体的大半都避开了，看起来也许受点轻伤就可以解决了，然而就在紧张的心刚刚放松下一些的时候，红色的瞳仁中却映出了一支箭，从龙卷的中心射出，不偏不倚直指辉辰的心脏。
「辰！」
“来不及了……”辉辰低声呢喃着，依旧腾空着的身体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开那支由妖力凝聚成的箭，也许不会致命，有父神和曦日大哥在，也许不会就此丧命，然而……不甘心……
“喂，你在发什么呆！”
第四个声音，辉辰惊得抬头，却只看到一头红发，然后自己的身体被撞了出去。待再次定睛，龙卷已经停下，天上开始落下蒙蒙细雨，视野里一片灰蒙蒙的狼藉，只有脚边有一团火红，红得耀眼，而那双注视着自己的银色眼睛，竟就这样一直印到了心灵最深处。
II
“辰儿回来了。”四大神中唯一的女性韵月边说边将身后的门关上，脸上的忧郁使曦日皱了皱眉。
“发生什么了？”
韵月摇摇头，“辰儿什么也不说，看来是遇到什么不小的事了。”
“唉，早就说不该让辰儿这么快就独自去人界降妖。”
“大哥，你那是太宠辰了。”璀星从书架边笑着插嘴，“辰被父神封为战神也有七十多年了，每次却还是与大哥一起下凡，辰已经抱怨了很久了。”
“可是让他独自去的结果不就是现在这样么？”曦日叹了口气，“论神力和剑术，恐怕辰儿早已超越我了，但辰儿毕竟还是个孩子……”
“所以才更应该让他独自去了解些东西，有很多东西不是我们可以教得会的，大哥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星说得的确有理，但现在我看还是该先想想法子帮辰儿，他都闷在屋子里很久了。”韵月提议道，很快便得到了另两位大神的赞同。
* * *
「辰。」
“什么？”房间里的少年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丝织长袍，赤裸的双足搁在精致的藤编矮凳上，整个人几乎陷在柔软的榻中，手中把玩着自己的长发，但显得很心不在焉。
「真的好么？那样做。」
“那只赤狐是为了救我才伤了那么多妖力的，所以我给他些力量让他在重新成精也算报答吧。”
「可是那是妖，你的敌人。」
“……我不知道，可是我不想欠一个妖人情。而且，那双眼睛……”那双银色的眼睛，化成人形的时候一定非常漂亮吧，可是为什么看起来很寂寞……
「那为何不等他醒来再走？」
“他一定不想被我这个神族救吧。”辉辰抿了抿嘴，“这样就很好了，他为我挡了那一箭，我给了他比他失去的妖力更大的力量，这样他没有任何损失，就当做了一场梦。”
「可是，辰，对你来说……」
“辰儿。”雷伊斯的话没说完，敲门声突然响起，三个兄姐的气息都在门外。少年战神叹了一口气，耸了耸肩，从软榻中爬起来，开了门，外面站着的三人脸上都或多或少露着担忧。
“哎呀，我都跟姐说没事了，怎么连大哥和三哥也都愁眉苦脸起来了。”
“辰儿当真没事的话，怎连茶点也不来吃些？你姐还特地做了水晶糕。”
“真的？怎么也不早点说嘛。”辉辰撅起嘴，然后扑到韵月怀里，“谢谢姐！糕呢？在哪？”
“就在这辰晓殿的主厅，要不是辰儿一回来就钻进这里，怎会不发现呢？”
“这个嘛，嘿嘿，这就去！”
欢笑在房间中散开，然而谁都听得出那并不是真正的欢笑，迷惘的仍旧在迷惘，担心的仍旧在担心，只不过是在笨拙或不得已地掩饰而已。看着幺弟从房间里跑出去，曦日和韵月同时把目光对准了他们的另一个弟弟，对付这样的幺弟，太过宠溺和太过心软的日月双生神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从长廊穿过便是主厅，辉辰一路小跑，推开门果然见桌上放着一盘精美的糕点。一旁的侍女上了茶，微笑着看着辉辰不太优雅地抓起糕，她们的主人在外虽是威严的战神，但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辉辰不仅真正的容貌一直停留在人类十五、六岁的模样，连性格和食欲也一起停留在了孩子的阶段。
“辰。”
门口传来璀星的声音，被叫到的少年抬起头，房间里的侍女们接到璀星的目光，都顺从地退了下去。
“什么事啊，三哥？”
“还问我什么事。”璀星很无奈地笑着，轻轻给弟弟头上一个栗子。明知道有事的是他自己还要在临死前挣扎反问一句，这孩子真是被宠得太调皮了——当然，璀星自己也难辞其咎，“发生了什么事不能跟哥哥姐姐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