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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裙下臣(173)

裴济端坐在榻上的身躯忽而一滞,随即不动声色地抬头,打量一眼皇帝的神情。

虽未说到底是哪些事,可他有直觉,陛下一定是在暗示与丽质有关的事。

他悄悄咬了咬牙关,垂下头去,斟酌词句,道:“臣不知陛下所说何事,然臣幼时,曾听陛下说过‘亡羊补牢,未为晚也’的故事,若陛下当真以为自己错了,即刻修补,也是无妨的。为君者如此,臣等只会以为我主英明,堪千古称颂。”

这既是安慰,也是某种暗示。

战国时,楚襄王荒淫怠政,将忠直进谏的臣子庄辛逐出楚国。后逢强秦来犯,逼近都城郢,楚王后悔不迭,忙又命人将庄辛迎回国来。

庄辛心中甚慰,为鼓励楚王励精图治,重振旗鼓,遂道:“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则补牢,未为迟也。”

裴济几乎就要说,若陛下幡然悔悟,此时愿放贵妃离开,哪怕是遣入宫外的观中去清修,也比眼下好。

待日后风波过去,再将她放归民间,也并非不可能。

李景烨也像是想起自己年少时,与尚不过六岁的裴济说起太傅新教的《战国策》时的情形。

那时,六岁的裴三郎体弱多病,每隔一段时日便要请御医来诊治,捧着药罐子许久,可听了这个故事,却一本正经地望着已十三岁的表兄,郑重其事道:“父亲与母亲教导三郎,要做忠直之人。将来不论太子如何,三郎都愿做太子的庄辛。”

小小年纪对他说过的那句话,让他一直记到现在。

他心中动容,眼神微微闪动,一如当年。

可是楚襄王啊——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的襄王,最终还是没能扭转楚国亡国的命运。

这样的人,怎会与他一样?

“罢了,”他默默闭上双眸,摆手道,“朕大约是累了。不过随口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若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

裴济望着他的反应,眼中失望一闪而过。

他拱手行礼,道了声“陛下多保重”,便不再逗留,往殿外去了。

趁着天色不晚,他还需先往尚书省去面见父亲与杜相公,将蒲州的情况说清,随后便要赶往几处城门查看防务,宵禁前,他得回宫里来。

该留在宫中当值一回了。

第78章 沉睡

舞阳公主府外, 李令月在侍女的搀扶下,踏上宽敞的马车,一路往城门而去。

车身晃晃悠悠, 李令月坐在车厢中,目光直愣愣盯着手中的一串佛珠, 浑身上下满是疲惫倦意。

侍女阿梵跪坐在一旁, 心中不忍, 低声问:“公主真的不回宫,同太后道别吗?”

听到“太后”二字,李令月呆滞的面容间终于闪过一丝动容。

她眼眶微红, 鼻间微塞, 摇头道:“不了,母亲的身子已大不如前,我若再去, 只会惹她伤心,她若再同陛下起争执, 恐怕又要大病一场……”

母亲膝下子女只他们兄妹三人, 六郎已远在边疆,只偶有几道问安的奏折呈上, 如今她这个小女儿也要出城去了,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 老人家怎么受得了?

“阿梵,明日你替我回宫一趟吧, 替我告诉母亲——女儿实在不敢再去见她, 盼她能养好身子……”她含着泪,忽而又看一眼手中的檀木佛珠,似乎还能嗅到上面散发的令人安心的幽幽香气, “再替我求求母亲,将宣光送回扶桑去……他的心还留在故土,不该因为我,就……”

阿梵望着公主,容色戚戚,忍不住握了握她的手,想哄孩子似的抱着她,轻声道:“公主莫苦,慧显大师曾说宣光佛性甚高,兴许他已如愿成佛,登了西方极乐之境。”

李令月依偎在侍女怀中,捧着佛珠低低抽泣许久,直到双眼肿如桃核,嗓音嘶哑不堪,才慢慢止住。

马车已出城门,正沿着官道往皇陵驶去。

她掀开车帘,往东北方向遥遥望去。

辽远的视线尽头,湛蓝的天际与点缀着葱郁草木的黄土地连结成一片,教人分辨不清。

她面色复归平静,慢慢放下车帘,回到车中,拉着阿梵的手,低声道:“阿梵,如今我的身边人中,我唯一能信赖的,便只有你了。”

阿梵神色一凛,忙坐直身子,郑重点头,只等吩咐。

她不比别的年轻宫人,是后来才入掖庭宫,被分到公主身边服侍的。从十二岁起,她便已跟在太后身边,跟着女官们一同照顾睿王殿下与舞阳公主,对这两个孩子感情极深。

去岁公主出了事,身边的宫人内侍都被处置了,太后放心不下,才将已去了尚宫局的她重新调到公主身边贴身照顾。

“送宣光回扶桑的事,阿梵你要亲自跟去,令他们先往河北道附近去,便说是替他圆生前的愿望,走一走那片山河,再从莱州、登州一带登船。明日,我会写一封信交你,途经幽州时,悄悄交给六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