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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中物(148)+番外

作者: 湘池/jodl1945 阅读记录

圣人至甘泉宫避暑,伴驾之中唯博原君随行,这于常人是份荣耀,于杜氏和杜怡来说是份耻辱。杜怡不能违命,只盼着弟弟早日清醒。甘泉宫清凉小筑中兄弟二人见面,杜博原先开口:“还望兄长成全。”

杜怡心里翻腾的一番话全无去处,到头来只能叹一声:“你这是何苦?”

“圣人性情桀骜,深为不满华阳先生等一众文人。你得幸于他,多是因为你是华阳先生属意承继衣钵的爱徒。如今博原君之名流传甚广,他若知情,当如何自处?爹娘在天有灵,你又如何交代?百年之后你又当如何面对杜氏列祖列宗?”

杜博原听了这番话只是微微摇头:“诚如兄长所言,博原君者,圣人爱幸。杜恢者,悉如前世。你只当我入了魔障,不必再去理这个弟弟。”

杜怡气得发颤,指道:“我如何能不理?杜恢,你对得起这十余年潜心所学吗?你忘了当年离家之时的远志吗?你偏居华阳一隅所为者何?到头来你只想入个佞臣传吗?”

杜博原笑了笑:“我做的都是我想做的,这便够了。是非功过留与后人说,不必计较。阿兄,其实我与圣人性情颇有相似之处,并非我曲意阿谀,倒着实是同道中人。我爱他,非为前程,亦非为家族荣耀。何以他是圣人我便亲近不得?我知道他对我并无情深之意,但也不曾轻慢,这便够了。人生一世所求者岂能尽得,我却多能如愿,实为上天眷顾感激不尽。我愧对先祖父母师父,愧对你,所行偏差亦不愿再回头,就这样吧。我只盼着同他在一起,时日能久一些,至于往后,或许我也倦了厌了呢。”

杜怡长叹一声:“母亲留不住你,何况我?你主意太大,任性太过,倒是与圣人相似。”他苦笑着道,“此后甘苦,你一人受着吧,我绝不再管你。”

他拂袖而去,终不甘心,还是回头望去。弟弟犹是一揖,身后碧波荡漾芙蕖成片,却叫他无端想起那年冬天。

熙宁帝打发杜博原是在一个寻常的夜。冬日甘露殿里地龙腾着热气,室内温暖如春。皇帝一手托着一个精致的手炉,一手在打棋谱。看到他进来了,便伸手示意他坐到棋盘另一侧。

熙宁帝放下手炉,一手支颐淡然道:“这一局,杜卿如何破?”

两人各执其子,落了数十子后黑子的局面已开,熙宁帝将手中那颗玳瑁棋子扔进棋盒道:“杜卿技高一筹,更明谱外之理,实为朕所不能及。”

杜博原摇摇头:“一时侥幸。”

熙宁帝笑道:“说这话倒不像你。博原君,伴驾以来你未曾张口问朕讨过一样东西,可有心愿未诉?”

杜博原心中一沉,面上不显,缓缓道:“不曾有。”

熙宁帝颔首:“你是饱学之士,舞墨御前大材小用,如今当是出仕的时候了。”

杜博原抬眼望向对面的人,凝眸许久道:“谢圣恩。”

熙宁帝露出笑意:“杜卿不必多礼。”他下了榻,喊来董原送酒,是极为醇美的陈酿。

两个人同坐在窗前小酌,殿外阶前白雪皑皑,映得夜空如天光明亮。

杜博原望着那片深雪,不由得道:“臣这一生,离别多在此际。”酒入喉肠,灼得心上顿觉滚烫。他凝视着熙宁帝淡看雪景的平静神情,只能道一句“陛下珍重”。

两年间,他从未得到,谈何失去?倒没什么意难平之处。

此后数年,杜恢自洛京至扬州,尝过无数美酒,游过无数美景,品过无数美人,却觉得此生所有颜色俱埋入太极宫甘露殿前那片深雪之下,眼前尽余白茫茫一片。

杜恢想,我这般思念本是世上最寻常的事,为什么要作得这副苦情模样,实属不该。

他辞扬州北上,既然想见那个人那便去见。

只是这筹谋不易苦心得来的一面就只是一面。

此后京中传来消息,圣人巡游天下,由太子监国理政。杜恢辞官而去,循着中秋夜晖县之中种种异样一路北上至燕州,并无所获。他沿着一丝模糊的行迹到达初初为大昭平定的契赫。南阳杜氏是中原传承树百年的世家,其名远播关外。契赫王正是对大昭殷勤拜服之际,立刻引为上宾礼遇有加。契赫王的幼女塞托公主年少烂漫言语无忌,上来便对他直言不讳:“听说你在中原是皇帝陛下的宠臣,他真的如传说中所言生得威猛雄壮吗?”

杜恢听着小公主这番话立时想起自己曾经的想象,也想起在金明山上同明康公主元净徽的一番戏谈,不由得玩心大起,应道:“正是,陛下威武非凡,实为难得的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