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樱……”
少年似乎听到了呼声，看了洛青玄一眼，眼中却尽是冷漠；额上，繁复的图纹红得惊人。
“焕樱！”
没有回应。法术阵的光芒消失，樱林中只剩下洛青玄一人。紫色的樱瓣飘飘扬扬地落下，洛青玄伸手去接，却看到花瓣在落到他手上的同时枯萎干缩。洛青玄大惊，放眼望去，褐色的泥土上已经没有柔色的樱瓣，樱树上再没有一朵花一片叶。
修攸千年的护都樱林死了。
42
洛焕樱环望着身边，周围不是他所熟悉的契界王宫，看似是一座无人管理的林园。地上杂草丛生，寄生的藤类缠绕在枯木上，开出奇异颜色的花。不远处有几棵将死的山樱，枝头上稀稀拉拉地还剩几片半黄的叶子，洛焕樱走上前仔细看了看，树干已经枯死，贫瘠的土地加上猖狂的寄生植物，大半的树是活不下去的，除非……
除非什么呢？
思维一下子停顿住，像是有一道沟横在面前无法跨越。洛焕樱重新张望了一下四周，这里仿佛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荒芜的林园，没有人施肥，甚至一年中没有多少雨水，那些绞杀藤榨取着体内的养分，身边的同伴一个个放弃了挣扎，唯独他一个人苦苦抗争着……
那是谁的记忆？
又是何时的记忆？
洛焕樱再向前走，林园不大，不一会儿就到了尽头。断墙残垣的边上有一个不自然的坑，像是有什么树被从这里移走。洛焕樱胸中一股冲动，站进坑中，转头再看整片林园。左边是一排山樱，右边有几棵桃，对面是一片梨树。春天的时候园子里一片花海，重重叠叠地像各色云霞交融在一起。不知几何时有贵人到来，走到此处有随从说了什么，那高贵的男子略略思索了一阵，伸手折下一枝樱，施以法术交与随从，后来……后来……
洛焕樱急急地走出树坑，跑了起来。他记得，他知道这里，那贵人一走便走了数百年，林园的主人换了又换，一个不比一个爱惜他们，没有人再给他们除草施肥，终于整个园子都荒废了，一个个昔日的同伴病的病死的死，只有他还在坚持，只凭着当年贵人留下的一点法力和凭空的执着，直到几百年后，当他的枝条上竟开出了违背自然的紫色花朵，那贵人终于再次来到了此地……
（好一棵紫樱……）
洛焕樱跑得越来越快，气喘吁吁跌跌冲冲。紫樱，是的，那是自己的名字，那个时候自己第一次有了名字。有了名字便不再和其他山樱一样，自己开始变化，有了情感有了渴望，然后终于有了“灵”。
法术从手中施展，洛焕樱腾起到空中。王宫已经可以看见，被数层七彩的结界包围。洛焕樱在正门前落下，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奔跑，穿过重重宫闱，几乎用尽最后的力气拉开了最后一道门。
一座谧静的庭院，周围设着重重结界，院内却没有任何修饰，甚至也没有任何花草，褐色的泥土中只有一棵树——一棵繁茂的千年古樱。
“……这是……我……”
洛焕樱喘着气，步子缓慢地靠近过去，当双手触摸到那粗糙的树皮时，一切往事如同就在昨日，历历在目。
＊＊＊
（好一棵紫樱，在这荒芜的园子里竟还如此执着，便给你个名字吧。这天地间唯一的一株紫樱，就叫你紫樱吧。）
（今年也开得很美丽……明年我会再来的，后年、再后年也是……呵呵，我不会忘记的，你是只有我知道的紫樱。）
（有些累了，王城里的杂事，边境那边的纷扰……让我在你的树荫下靠着歇息一会儿吧……）
（这园子里只有你一人会不会寂寞？想不想去我的地方？……我会命人小心，也许还是会伤到你，但那样的话便能日日见到了。）
（……紫樱？你的灵已经可以脱离本体了么？……不要勉强，我的紫樱无论化形成什么样都一定很好看……莫着急，我会等着你的，等到了那个时候可要一辈子陪着我，不许抛下我去找别人。）
（呵呵，虽想为你化形祝贺，可仅仅维持不了一刻钟，叫我该如何是好？……好好，别生气，我哪里是笑你，只是你也该体谅我的难处，我已经为你忍耐了数百年……）
（紫樱……人界以远古的法术请佑……当年我折你的枝条回应他们，如今天地已生变化，恐怕只有你能前去……你可愿去？……你愿，我却也不舍……你还不能完全化形便只能托生，那便是要忘记这里的一切，降生在人界，在那个险恶的皇宫之中，我却无法在你身边保护你，叫我如何舍得……）
叫我如何舍得……
眼泪不知不觉地淌下来，滴到土里。他不该去的，不该离开这个契界去为什么洛丹续命，他甚至忘记了冥魈，忘记了他们之间的约定，忘记了数百年来两人之间的情！
“魈……”
“紫樱。”
磁性温柔的声音，洛焕樱匆忙回头，并不是幻听，门口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黑色的外袍草草地披在身上，脸色甚至有点苍白，却还是温柔地微笑着。
“回来了么，我的紫樱？”
“魈！”洛焕樱飞奔过去，扑进他的怀里，眼泪无论如何也停不住，“……对不起，对不起……”
冥魈轻轻揽着他的腰，吻着他的长发，“道什么歉呢，那并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不能原谅自己……要忘了什么都好，怎可以……”
“莫哭莫哭，好不容易回来了我身边，把眼睛哭肿了岂不是又让我心疼？”
“可是……停不下来……”
“是么？这样呢？”
冥魈低声道，俯身吻住了少年的唇。呜咽的声音被封住，眼泪却还在滑落，渗进两人的唇中，咸咸的带着苦涩，只是这少少的眼泪如何能盛得住冥魈这些年来望着自己的痛苦。
“魈……抱我吧……”
洛焕樱的声音带着颤抖，冥魈怔了一下，眼中的神情似乎有一番斗争。
“……可不许反悔。”
“不会反悔……”洛焕樱紧紧抱住冥魈，“哪怕是数百年的份，也不会反悔……”
冥魈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抱起洛焕樱，施法回到屋中。
“我是你的，魈，你一个人的。”
“我知道。我爱你，紫樱。”
43
洛焕樱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从呱呱落地开始，又好像从更久远第一次在林园里见到冥魈开始。自己那时是以怎样的心情决定托生到人界的？也许是觉得终于有一件事自己可以帮上冥魈，也许是以为十几年二十几年的时光对于已经相识了数百年的自己和冥魈来说不过是短暂的分别，只要熬过了这些年间，自己便可以拥有一个渴望已久的完整肉身。这是一条捷径，却不想这样的捷径上会是怎样的经历，短短十五年，却好像比曾经的数百年更长。而这短短的十五年里，冥魈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过来的……
“魈……”
又一颗泪珠从少年眼窝滑落，接着被温柔地抚走。洛焕樱睁开了眼。
“做恶梦了？”
少年摇头，“梦到了过去，好多好多事……”
“都是伤心事么？”
少年又急急地摇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怎会伤心。”
“那为何又哭了呢？”冥魈执着洛焕樱的手，轻轻吻上他的眼睛，“莫不是因为昨晚的事，现在还在难受？”
洛焕樱霎时红起了脸，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好。虽说许久以前就盼望着身体上的结合，那时候赤樱甚至有意地引诱冥魈，但真正到来时的感受却是完全不同的。尽管他知道冥魈已经足够小心克制，但还是不好受，弄得冥魈把心思全花在了让自己舒服上头，到头来根本没能好好满足他。
“若是还难受得紧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
“……那种地方怎好意思叫你以外的人看！”洛焕樱几乎要把头埋到被子里，但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了上身对着门外吩咐叫个大夫来。
碧凝不一会儿入内来，洛焕樱正坐起着自己着衣，碧凝看着这两人，昨夜里发生的事情她不用猜也知道，但现在这模样总让她觉得有点怪异。
“焕樱公子，大夫已经叫了，您……没有大碍吧？”
“我不要紧，但是魈……”洛焕樱看看身边还躺着的人，脸上露出淡淡的担忧，这回碧凝更加惊疑了。
“为何是冥魈大人……？难道……”碧凝看看冥魈，又看看洛焕樱，眨着眼暗道“不会吧”。床那边冥魈无可奈何地摇头。
“你这丫头，紫樱不过是担心本王胸口未愈的伤，怕昨夜里又裂开，你倒是以为本王哪里不舒服？”
“王恕罪，”碧凝屈下膝盖，脸上却笑嘻嘻的一点没有惶恐，“碧凝虽觉得不可能，但冥魈大人那么疼爱焕樱公子，舍不得公子受一点疼痛委屈，说不准就……破例了呢！”
这么一说，连一开始困惑的洛焕樱也听明白了，看看衣服穿了一半的自己和被自己关照躺着别动的冥魈，确实是让人误会的模样。
“碧凝，你……我怎么会把魈……呢！”洛焕樱板着脸，却是羞多怒少，冥魈呵呵笑着伸手把玩他的长发，碧凝也跟着掩嘴偷笑，边上前替洛焕樱穿上剩下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