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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樱之都(焕紫赤樱)(17)

两日过后,一行人在傍晚时分路过一个小镇,原本还能再向前行些路程,但阴沉的天忽然又下起大雨,电闪雷鸣得洛焕樱心惊,似是什么不好的兆头,队伍便决定就地扎营休息。洛焕樱在桐西遇刺,接后的两夜也不知为何睡得不太安稳,脸上隐隐有些倦意,姚檩之看得仔细,提议洛焕樱带几个侍从住去镇上客栈。顾翎虽有些担心刺客,但考虑再三也同意了以皇子的身体为重,带了些人手到镇上找了家客栈住下。

客栈虽说是当地最好的,但实在和“豪华”无缘,连“凑合”都只能勉强够格。洛焕樱环顾了一下房间,坐到床榻上,单薄的床板发出可怕的嘎吱声,惹得他一阵心悸。两个丫头在旁边不住地抱怨,洛焕樱无奈地摆摆手,让她们退下。

床上的被褥有点潮,仔细闻还有点霉味。不过琉儿在屋里点了安神的熏香,洛焕樱躺了会儿倒也有点迷糊起来,但在即将睡着的时候,忽然又一阵心悸。

这回没有闪电响雷,也没有床板的嘎吱声,但心悸却比之前的更加强烈。洛焕樱不安地睁开眼,黑漆漆的屋子里什么异常也没有。他坐起身来,又环顾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下了床点了灯。柔和的烛火跳跃起来,洛焕樱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屋内,又布下一道结界,但胸中的惶惶不安却还是消不去,好像不是将要发生什么,而是已经发生了什么。

难道出什么事了吗?镇外的军队商队?自己的王府?皇宫?还是……

洛焕樱皱着眉头,转身,忽然倒抽一口气。放在桌上的铜镜模模糊糊地映出自己的样子,理应在施法结束时就消失的额纹清清楚楚地现在自己额上。

冥魈!

洛焕樱的手有点发抖,心脏跳得越来越猛烈。难道冥魈出事了?从上一次他到王府上算起已有近个把月,缔约之后他还不曾如此长时间不出现在自己身边,离开修攸的时候他没有来关照一路小心,被刺客刺伤他也没有出现,难道真的是出什么事了?

洛焕樱有点急躁地踱了两步,外面守着的侍卫听到动静问了一声,洛焕樱回了一句没事,退后重新坐到床榻上。

冥魈总是对他的情况很了解,过去他从来只出现在樱林,但自从缔结了契约,他开始出现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在自己需要安慰的时候。

也许就是这个额纹。洛焕樱碰了碰额头。从入镇前开始的心悸或许就是因为冥魈遇到了什么危险——不,不对,是更早以前,在遇到那个刺客之前就有过莫名的心慌,难道冥魈在那个时候就已经……

洛焕樱把贴身的玉拉出来紧紧攥着,告诉自己要镇静,冥魈的法力深不可测,又怎会出事?但是随即又想到他是一界之王,自己一个对皇位没有兴趣的皇子都遭人刺杀,何况是一界之王。这么想着就越来越忐忑,每每想出一条说服自己不要担心的理由,就会有另一条反驳的理由浮上脑海。洛焕樱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担心冥魈,那个霸道残忍的异类,林夫子连连劝诫自己不要接近他被他迷惑了心,但是一想到再也感受不到那温暖的怀抱和那双会在噩梦中握住自己手的大掌,洛焕樱就无法控制地焦躁害怕。那是冥魈啊!那个从自己出生起就默默守护着自己,爱着自己也被自己爱着的冥魈!

爱……

洛焕樱甩甩头,无论自己对他是怎样的感情,冥魈对自己的影响实实在在,胸中的不安如同潮涌一波紧接一波,他得要见冥魈,要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可是也不知冥魈何时才会再次来到自己身边……

(只要你肯去我那里,我不就不用来了么?)

去冥魈那里……可是要如何……

——我知道如何去那里的。

……我……

——又不是没有去过。

……是的,我……确实应该知道的,只是……

——没错,你很早就意识到了我的存在,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是的,我知道,但是……

——总有一天你得要接纳一切,魈用黑玉给我做的躯壳已经碎了,就算不碎,我和你也本来就是一个灵魂,我本来就是你。

洛焕樱放在腿上的手握紧,是的,就是从洛青沅摔碎了玉环开始,另一个自己的想法能被自己察觉到,另一个自己的作为也慢慢清晰地被自己意识到,甚至如遇刺的那夜,那杀意已经辨不清是出自自己还是另一个自己。迟早要重新合为一体的,那个自己懂得更多深奥难涩的法术,或许也知道更多有关身世的内情,没有了玉环作为介质寄宿,那个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体内,只要自己将那道人为筑起的阻壁撤除,两半灵魂就能重新融合,但是那样一来,那个自己所带着的所有记忆也会一起……

——怕了么?樱本来就不是什么纯净的事物,那种柔弱纯洁不过是表面,也不想想若不是这样你怎么能在明争暗斗的皇家活到现在。

洛焕樱的指甲掐入了掌心,头脑里一瞬间仿佛出现了无数染着红色的画面,有奶娘、宫女、侍卫,还有更加熟悉的人,洛焕樱惊悚得闭上眼,身体有点哆嗦。

——还要逃么?这些记忆今天不取回,以后也会慢慢回来,但现在不去契界,到了明天就不知道魈会变得怎样了。

——魈为了你做了那么多,堂堂一界之王却总是分神照应你,哪次你伤心的时候不是他来安慰你?母妃死的时候,皇兄失踪的时候,好不容易等到机会订了契约,却还总是看着你的心意,只要你心里有丝毫不愿,他也就会忍着欲望不碰你。现在他出事了,你倒就为了逃避本来就属于你的记忆而不去看看他,那只老狐狸教你这样对待照顾保护的人的吗?

我……

——嗬,还是说,就因为魈是异类,是契魔?

不!不是!冥魈不是人类,他早就知道,从第一次见面起就知道,但他却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连对最信任的皇兄、彩梅也都没说过,他知道冥魈会在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出现在樱林,但从来没有因此不再去那地方,反而总是去那里散心,好像就是为了等他一般……

冥魈……

少年低头,脖子上的黑玉璧在衣外,他伸手将它拿起,指尖摩挲着刻在侧面的“魈”字,忽然想到这玉形如半边玉璧,说不定正是一块玉璧分出的一半,而另一半也许……字刻在断面上的,如果另一半也在同样的地方刻上了字,合起来时两个字便会紧紧靠在一起,冥魈和他……

洛焕樱再次合上了眼,缓缓地呼吸,胸中的悸动还在持续,但头脑里却好像变得一片清明。额上的印纹开始再次发热,法术淡淡的光晕渐渐把他包围起来,当整个法阵完成的时候,大量的记忆如同冲开闸门的洪水一下子涌进头脑,洛焕樱低声呜咽着,那一个个流淌着鲜血的画面让他排斥反胃,断了手失了舌的清翠宫的下人,被大地震裂吞噬的荼藜人,还有更多其他的……鲜红的画面,红得仿佛没有止尽,要把整个人吞噬进去一样,洛焕樱已经不明白那红色的究竟是什么,只觉得整个人越陷越深,然后在某一刻,红色中慢慢显出了些人的面目,明明是熟知的人,但自己对他们的情感让洛焕樱觉得陌生。他同情父皇,厌恶林庚,敬佩母妃,鄙夷杨淑妃,以及——他爱冥魈。无论是在樱林中还是在契界王宫中,那些记忆伴随着无比的喜悦和温馨,强烈得几乎和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一样让洛焕樱觉得不适。他抱着头,紧咬着牙,仿佛手一松开头就会炸开一般。周围的环境已经变化也没有察觉,直到有人急促地唤了他数遍,他才终于听到了来自外界的声音,抬头,周围是被精美的宫灯照得明亮的宫殿,一身绿衣的碧凝焦急地看着自己。

“赤樱公子!赤……”碧凝忽然收口,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少年,“焕樱公子?”

洛焕樱勉强地站正身体,发现身上多了件锦织披风,想来是碧凝见自己又穿着单衣来此处而替自己披上的……

“又”穿着单衣……是啊,过去“自己”借着这个身体在夜里偷偷来时,也都是只着一件单衣,一半是因为直接从床上而来,另一半却是有将身心都交由冥魈之图。明明起初是一个灵魂,竟会变得如此大相径庭。

“……焕樱公子?”

“嗯。”洛焕樱应了一声,小声道,“已经没有赤樱了。”

碧凝小小地一提眉,接着眼中的惊带上了喜,洛焕樱知道她已经明白其中意思,便不再解释,赶紧询问心中关切之事。

“冥魈呢?他是不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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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魈呢?他是不是出事了?”

碧凝面色一忧,迈开步子领着洛焕樱向冥魈的寝宫走去,边走边回道,“这些日子东边不太平,冥魈大人领着兵去平定,耗了不少法力,不想才回来宫中又接连入了刺客……”

洛焕樱心头一悬,“他受伤了?重不重?”

“起初倒也不是什么大伤,但后来……”碧凝停顿了一下,不晓得要怎么解释才好,身后的洛焕樱也等不及了,加快了步子凭着赤樱的记忆跑到了寝宫,屋内站着不少人,几个看似太医的老者围在床前忙碌着,递出的布团上尽沾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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