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伞(157)
他听见兰姨说:“您走后不久,夫人就醒了。在床上待了一会儿,我带她去饭厅吃饭。本来还好好的,可我进了一趟厨房出来就听见了一阵小提琴声,我赶上二楼时,夫人像失控了一样砸了琴,琴弦蹦断了,划伤了手臂。您的电话打不通,我直接把纪医生叫过来了,纪医生不在,后来是纪落花小姐过来处理的。医生走后,夫人就一直这样蹲在那,谁都靠近不了,只有喵喵能待在那。”
宋宴缓缓拾阶而上,靠近她,走到她面前蹲下,温厚的掌腹抚摸着她的脸颊,望进她的眼里,发现她满眼通红,“崽崽,是不是偷偷做了什么坏事?怎么眼睛怎么红?”
舒澄清预料之中的没反应。
他去拉她的手,轻轻揉着,缓缓摊开她扭曲的手。
像哄骗小孩一样,“跟我走好不好,崽崽,天晚了,会有坏人来抓乖崽崽的。”
宋宴伸手从她的腿间和腰上揽过,把她公主抱起,从外楼梯向二楼走去,推开卧室的阳台门,把人放到柔软的床上,他能感觉到她在抖。
他坐进床边,揽过她,她的头安放在他的肩膀上,抚过秀发轻轻安抚着,像极了一个父亲安慰睡梦中惊醒的女儿,“没事的,阿宴会陪着你。”
良久,舒澄清在他怀里动了动,他松开人,看见她眉眼皱在一起,动作机械的摇了摇头,然后就听见她断断续续的说:“被丢掉的小孩......坏人也......不会......”
宋宴有些不敢置信,这是她这么久以来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虽然说出来的话不连贯,但他却听懂了。
会被大人丢掉的孩子,都是坏掉的,所以坏人也不会要。
他眼里发涩,心头很酸。
你从来不是被大人丢掉的小孩。
你不知道。
你分明,是阿宴此生无论如何都无法舍弃的人。
突然一滴泪滴在他的手臂上,宋宴怔怔,随即便感觉有不断有泪滴落。
悲伤来得无声无息,又来势汹汹,转眼间,夺去人的神志。
舒澄清悲伤得太激烈,喘着气,像疯了一样推开他,推不开便要抬手打人,动作毫无章法,眼里的痛意更是肆意。
不断地哭泣,哑着声,悲痛。
他抱着她,身体僵硬着,不敢置信。
那是她生病以来,第一次哭。
--------
是夜,宋宴接过兰姨送上来的晚餐,回到床边放下,看着床上躺着的人的睡颜,转身走出卧室露台,从阳台旁的外阶梯拐进一间画室。
其实根本没有人知道这是一间画室,因为兰姨对外都说是心水园的储物室,且不需佣人打扫。
他推门进去,一片漆黑,往前走,拨开厚厚的窗帘让月光射进来。
冷清的月光照在墙壁上,房间里放着许多画板画架,摆放杂乱无章,却没有半点腐化的锈味,一看就是经常被人精心打扫过的。
雪白的墙面没有华丽的墙饰,甚至墙灯都没有,落错摆挂着许多照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如果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的人会震惊于数量之多。
定睛一看,不难发现这些照片和画板上的画都属于同一个人,一个眼里装满孤傲和刚烈的人。从年幼到成年,从稚嫩干净的眼底到平静澄明的眼色,从小学后街的一个转角到英国某著名的T台。
这是关于一个人的事无巨细。
宋宴在其中一个画板面前缓缓落座,画板上还裱着画纸,画纸已经很旧了,有些发黄,四个角有些微微翘起。
纸上只画了一只眼睛,线条并不是很顺畅,看得出画者的画技十分青涩。
他突然间,想起了那年的“重逢”。在孤儿院路口前见到她的时候,一辆车失控,她抱着文墨滚到了草坪上,在她怀里的文墨受了惊正哇哇大哭。
那年她七岁,离开文家已经五年了,全然不复以往他印象那个小奶娃。
但即便这样,不知道因为什么,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回到程家的第三年,第一次上台拉小提琴,穿了一条小小的小粉裙,脸上不再是冷漠,笑容很淡,让人感觉像冬日许久未见的阳光,和煦,且不易靠近。
那一年舒澄清演奏悠扬琴声时,他正被舅舅坑去某个海岛小国收账。
他记得很清楚,照片递给他时,他脚下躺着一个人。
猩红的鲜血淌在脚下,他却在笑。
这一屋子不可告人的秘密,全是关于他对她,所有感情的有迹可循。
回忆突然被窗下的一团纸打断,宋宴起身往窗边走,弯腰捡起了一团的不知名白色物体——一张被揉成团的素描纸。
旁边的相框被破坏了,随意扔在地上,他手上的纸团明显是那扣下来的,摊开来看,是一张照片。照片平平无奇,程家附近的建筑,穿着校服的舒澄清领着小提琴箱,看起来像是在等人,似乎并无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