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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师姐的被推倒(200)

而后她盘点了一番自己的陪葬品——虽是仓促之下草草安葬,萧重九还是力所能及的寄托了哀思,尽量让她携带着自己平素所爱用的东西安眠——譬如玉脂、香料之属。

她如今修为全无,又无从靠近城主邸。在不透支灵力不危及性命的前提下,想要把乐音传到阿羽和白翎耳中,也只能借助这些灵物了。

保养好了乐器,设置好简单的香阵后,乐韶歌便在月下的天台上吹笛。

吹奏的,是《云韶曲》的序章《逐云》。

其实吹的时候乐韶歌便想,她或许不必如此刻意——她和阿羽都是知音之人,哪怕演奏的是对方从未听过的曲子,只要他/她听到了,便能从那乐音中听出演奏之人是谁。

但为什么她还是刻意了?

大概因为,她非常害怕他认不出她来吧。

她在尽可能靠近城主邸的天台上,连续吹奏了两天。第二日天明,乐班子开始排练的时候,便不断有人来问——昨夜月下吹笛的,是哪位佳人?

那位收到她的留音石的侍卫也悄悄来问风老大——是不是赠他留音石的姑娘?

可见她所弹奏的乐音,确实传递到城主邸了。

但自始至终,阿羽和白翎都没有出现。

这实在令乐韶歌感到难缠。

她确实可以自我宽慰说,或许这两日阿羽都不在阎摩城里。

但她不能不想到另一个可能。

在九华山上,她被乐清和所种下的音魔袭击后,阿羽决意出走时,曾向她坦白过这样的真相——她就是他的心魔。他曾在无数个日夜被以她的形象出现的心魔,折磨着。

在她已死去多年之后的今天,阿羽听到她所弹奏的乐曲后,比起想到是她回来了,确实更有可能认为,是自己的心魔又发作了。

第三日吹奏时,乐韶歌便想——若今日他还是没来,那她最好还是暂时搁下见他的念头。哪怕再艰难,也先设法把自己的经脉接起来吧。

阿羽这熊孩子,实在是太难找了。她该准备得更充分些,再尝试联络他。

连续吹了两晚上夜风,她的体力也有些透支了。兼这一晚心情略低沉些,曲调便吹得断断续续。

天上月满,地上人却不团圆。

她想到阿羽所受种种苦难,想到他眼下靠仇恨支撑着的内心;想到舞霓在一连串变故之下茫然失措的一错再错,终止不堪回首——想到自己到底还是没有护他们周全,内心的痛苦便如藤萝绞树般攀援而上。

胸口突然便疼得再也吹不出一个音来。

握着笛子的手,沉沉的垂了下来。她茫然的望着月下的城主邸。

阿羽依旧没有现身。

当她转身准备离开时,身后忽有衣影遮住了月色。有人落足在她身后,衣上绣鸟毛羽皎洁明耀、纤尘不染,正是一只孤傲的白孔雀。他捉住了她握着笛子的那只手。

她缓缓回过头来,与他正面相对。

她眼眸中的错讹和沉痛惊醒了他,他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那手指骨节修长比玉同色,依旧是记忆中拨弦的手。然而他遮得太晚了,她已看见了他的模样。

《九重天尊》里确实曾提到过,他不曾祛除面上疤痕,每以恶相示人。所以她对自己可能会看到的面容已心有准备。

可书上没有告诉她——他失去了一只眼睛。

“别看。”他轻轻的说。

乐韶歌于是闭上了眼睛。

“……别哭。”那声音又说。

她于是微笑着说,“阿羽,我回来了。”

——她以为自己能说出来,然而开口时只觉胸口痛楚悉数化作腥甜涌上。她再也站立不住,捂住嘴唇扑倒在他身上,鲜血从指缝里不断涌出来。

失去意识前她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她想,不论如何,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放开了。

乐韶歌做了噩梦。

或者也不是噩梦——她不过是在梦中看到了自己曾在《九重天尊》里读到过的往事。

只那往事里,阿羽和舞霓历经磨难,在他们最需要有人陪伴、支撑、保护的时候,她没有出现。却在磨难过后,他们最不需要她的时候,以最无能为力的姿态,醒来了。

乐韶歌不由叹了口气。

她睁开眼睛时,阿羽的手指正压在她额头上。

她于是出言提醒,“我没有被夺舍。你这一手指下去,我八成又要丧命。”

——他指间凝灵,若不是想强行探查她的识海,就是想直接把魂魄从她躯体击飞。

他下意识的收了术法。

一时却也无旁的动作,只不喜不悲的看着她。

乐韶歌也看着他。

昨夜重逢时,他尚是疤痕覆面的恶相。此刻面容却已复原如初了。只受了魔染的左瞳无法复归澄澈,他便以眼罩遮住——他天生乐感,审美亦是不俗,那眼罩与其说是用来遮残,倒更像浑然天成的修饰,给他天生清冷的少年模样里,添了些幽冥界特有的狠而艳的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