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千尘(96)

凌紫冥说到后面声音发颤变小，浑身甚至都在发抖，她似乎陷入了回忆，想起了那日爹娘叮嘱她不要出门，可她没忍住跑到了河边，亲眼见到无数乡民连同她的爹娘一起被卷走......

墨枫异从来没听她提起过她的爹娘，他一直以为那时凌紫冥还小，上了磐啸台后一场高烧她应该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居然还记得这么多事，甚至是她小时候的一切。

凌紫冥噙着泪水，继续颤声说:“这些都是我娘告诉我的，她说我爹是个绝无仅有的好官，鉴州百姓都夸赞他，可他再怎么努力都不能为百姓多做一件事，他做的一切都被压制，他渴望的解决水患也不能成功......我娘甚至曾经自封休书，要我爹回到朝廷，但我爹不愿意，他非常甘愿为我娘牺牲仕途。可是你知道吗？我爹每次出门办事的时候，我娘就在家中难过痛哭。她这一生，或许被我爹无微不至地呵护过，可她也永远活在自责中，她认为自己是我爹的累赘，拖累了我爹的一生。”

凌紫冥的声音很小，墨枫异要凑近才能听清，这话似乎是她对自己说的，她想起了娘亲曾经和她哭诉自己的日子。

墨枫异听明白了，凌紫冥的娘亲一直在自责，这种痛苦深深感染了当时还年幼的凌紫冥，她也认为现在的自己会成为舒祁允的拖累。

墨枫异无奈道:“可这不是你娘的错，她不是你爹的拖累，她只是心中苦恼走不出来才把这些归结到自己身上。”

“我现在对我爹的记忆很模糊，我只记得他爱笑，从来不会把不得志的抑郁之情带到家里。可我对我娘的记忆只有她的泪水和她的自责，我也知道这不怪她，我知道我爹非常爱她，从没放弃过她。”凌紫冥环抱着膝盖，把自己缩起来坐在后面的塌上，“可是如果舒祁允像我爹一样因为这个受了影响，我想我也会和我娘一样，认为自己是他的拖累。”

墨枫异刚要反驳，凌紫冥再说:“哥哥，我知道你理解不了，因为只有我见过我娘有多么绝望，多么自责，我爹越对她好，她越难过。”

凌紫冥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把头埋在腿间，无声恸哭，墨枫异只能看到她起伏的薄背。

他想安慰，想告诉她这与她无关，可是墨枫异知道，其实凌紫冥也在心里认为，她也是他爹的累赘。他的确无法感同身受，毕竟他没有经历过这些。

墨枫异让她自己哭了很久，等到凌紫冥的背不再起伏，他觉得她已经不再哭泣了的时候，墨枫异才把手帕给她，开口道:“我记得你自从第一次习武，因为练不到位哭了一晚上以后，就再也没哭过了。”

凌紫冥恍然抬头，带着哭腔道:“你怎么知道那天我哭了一晚上？”

墨枫异擦了擦她已经红肿的眼眶，轻笑道:“你在屋里哭，我就在门外坐着啊。我一直听，一直在等你，直到天亮。”

凌紫冥愣住，呆呆地看着他。

“那次我没有安慰你，因为我知道是你不服输，你要逞强，哭过之后就好了。”墨枫异说，“可这次不一样，我什么都没做，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凌紫冥眼中含泪却嘴角带笑，沙哑着嗓子娇嗔:“你怎么会不知道。”

“唉。”墨枫异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你没告诉我，我现在还连自己妹妹为什么难过都不知道呢。”

他也开始自责了，最近发生的事情，是真的让他有些顾不上凌紫冥。

“哥哥只以为是你接受不了他，你觉得很难跨越门第世俗，却忽略了原来你还背负着这些。”墨枫异拉住她的一双手，用自己的手包裹地严严实实，“可是既然你愿意告诉我，就说明你已经想抛除那些不安的情绪了。”

墨枫异的声音很稳定，自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触感，连同他手里的温暖，一点点穿进凌紫冥心里。

他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紫冥，你母亲的痛苦，不是因为她真的拖累了你爹，而是她没看到，她究竟有多幸福。”

凌紫冥眨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他。

墨枫异继续说:“她没看到，她有一个如此疼爱她，为了她可以什么都不要的丈夫，没看到她有一个懂事可爱的女儿。或许你爹的确仕途失意，可他心甘情愿并且乐在其中，娶到你的母亲是他一生最快乐的事。紫冥，你和你娘不是累赘，是你爹活着唯一想要的，想呵护的。”

凌紫冥的眼泪默默在流，可她说不出一句话。

“你是江湖上最潇洒最漂亮的侠女凌紫冥，是我墨枫异的妹妹，你配得上任何人。你娘没有看到的，你一定要看到，你要看到我有多么在乎你，你的朋友有多么珍惜你，舒祁允有多在乎你。”墨枫异眼神坚定，他怕凌紫冥会和她娘一样否定自己，想要快速地让她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