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拉长了声音，洛米艾恩咬着嘴唇，被褥之下，他手中的弓弩已经可以随时发射，但他到底是被那番话引诱了，迟迟没有动手。外面有人听到了屋内的动静，侍卫赶来敲门闻讯。
“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洛米艾恩不应答，那黑影看出了他的犹豫，笑得更加阴险可怖。
“呵呵，您想知道的，您一定想知道。为什么您与别人不同？那是自然的，因为您根本不是人。”
洛米艾恩的呼吸一滞，手指有点颤抖起来。
“对，您不是人类，您和被您父王憎恶的我们一样——哦，这样说会玷污了您高贵的血统，您比我们高贵得多，也更黑暗得多。嘿嘿，在下在猎场上送您的礼物您还喜欢吧，被鲜血洒满脸的滋味，嘿嘿，很不错吧。血才是您的粮食，您本来就该靠吸别人的血为生，对，您是个恶魔，您王兄就是被您这个恶魔拖累……”
洛米艾恩的呼吸急促起来，心中一狠劲，飞快地掀开被褥将弓弩对准了窗边射出。同时门外得不到回应的侍卫们也着急地破门而入，门外的灯光照亮了屋子里面，洛米艾恩射出的箭插在了墙上，原本的黑影之处已经什么都没了。侍卫们检查了屋内各处，窗户锁得好好的，没有开启过的痕迹，屋内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
“殿下，您还好吧？”
洛米艾恩脸色苍白，勉强点头，“……是黑巫，检查房间里有没有咒纹。”
侍卫们听了都神色一凛，赶紧遵命搜索起来。洛米艾恩下了床，感觉浑身在打颤，立刻有人上前扶住他，把他送到别的房间，并递上一杯安神茶。洛米艾恩大口把温暖的茶水吞下，但这根本无法阻止那些话在头脑里翻滚。
“……我要见王兄。”洛米艾恩咬着牙说完整句话，侍从看得出事情紧急，赶紧取准备，才跑开几步又被叫住。
“等等，希费尼斯今晚在吗？”
“子爵阁下今夜在骑士团。”
洛米艾恩点点头，“我要去见王兄，现在，立刻。”
* * *
梅鲁鲁安把刚睡下的伊欧比亚叫醒，把别宫里的骚动报告了他。伊欧比亚连忙披上外套，到起居室见到洛米艾恩的样子，心里道恐怕不光是遇到了黑巫这么简单的事。
梅鲁鲁安识时务地离开了房间，伊欧比亚双手扶上洛米艾恩的肩，语气中充满担忧，“洛米，你怎么样？”
“……我很好，王兄。”洛米艾恩此时已经比离开别宫时镇定了许多，到这里的一路上头脑渐渐冷静，思绪逐渐明晰，一根最重要的绳索把一切都连结了起来。“王兄……我们不能抛弃王子的身份离开这里吗？”
“洛米？”
“和希费尼斯、梅鲁鲁安、普拉埃塔斯他们一起，到哪里都无所谓，父王也会明白的，对不对？”
伊欧比亚的眼瞳一收，心猛地一沉，在洛米艾恩边上坐下来。
“洛米，发生了什么？”
伊欧比亚一手环住弟弟的肩，洛米艾恩并没有把身体倚靠在兄长怀里，视线微微垂下，但说出的一词一句都清晰理智，绝非一时间的慌乱冲动。伊欧比亚静静地听他说完，许久没有出声。
“……洛米，你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很早之前就朦朦胧胧地察觉了。后来希费尼斯来了，那次狩猎归来发了烧，意识模糊的时候，身体内有种异样的感觉，我就更加肯定了，只是不知道具体该叫做什么。”
伊欧比亚更用力地搂住洛米艾恩，声音却更加清淡，“害怕吗？”
洛米艾恩摇了摇头，“只有刚开始的时候有一点。”
少年的眼睛很平静，不是在逞强，伊欧比亚看着他，心中的滋味说不出。十四年间，他和梅鲁鲁安一直小心翼翼地企图隐瞒，但他们的努力却挡不住洛米艾恩身体中的本能。伊欧比亚想到希费尼斯，洛米艾恩体内血统苏醒得不那么激烈，但洛米艾恩几乎和他一样坚强勇敢。
“王兄，希费尼斯是不是也和我们是一样的？”
“……不，我们和谁都不一样。”
“但是他是我们的同伴，对吗？”
伊欧比亚终于慢慢点了头。屋内维持了一阵寂静，洛米艾恩侧过身，两双色泽极为相似的眼睛注视在一起。
“哥哥，我不想要你为了我委屈自己。即使没有王子的身份，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到哪里我都不在乎。”
伊欧比亚露出一丝苦笑，“洛米，父王爱我们，我们是母亲留给他的宝贝，我们怎么能抛下父王就此离开？”
洛米艾恩低下了头，很快又急急地抬起，“可是，如果我们的血统被发现……”
“我们是人类，洛米。”伊欧比亚的语气坚实得不容反驳，“这是母亲的遗愿，她爱父王，她希望我们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
洛米艾恩沉默着想了很久，两眼再次露出那种丝毫没有动摇的勇敢，“嗯，我们是人类。”
伊欧比亚微笑起来，轻轻握住弟弟的手，“别担心，我和梅鲁鲁安会照料好一切的，就像从前那样。希费尼斯也从达隆纳回来了。”
“嗯。”洛米艾恩轻快地应了一声，“……希费尼斯知道吗？”
“没有人告诉过他，但他不可能什么也没有察觉到的。”
洛米艾恩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笑起来，“说不定以后我也能像希费尼斯那么厉害。”
伊欧比亚被他这么一说，也忽觉心中不那么沉重起来。他站起来拍了拍弟弟的背，“你那边恐怕还没平息，就睡在这里吧，我让梅鲁鲁安给你找间屋子。明天起来去问问普拉埃塔斯那黑巫的法术。”
“就照王兄说的。”
伊欧比亚把梅鲁鲁安叫进来，吩咐了事情，梅鲁鲁安已经预料到了，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那么快去睡吧。晚安，洛米。”
“晚安，王兄。”洛米艾恩向门口走去，到了门边又停住了，踌躇了一会儿回过头。“王兄，艾兹娜?维姆德是母亲真正的名字吗？”
伊欧比亚愣了一下，“是的，母亲叫艾兹娜?维姆德?佩伊。”伊欧比亚带着发自内心的微笑，“她是位令人钦佩的女子。”
VIII ABYSSVS （深渊） iii.
第二天普拉埃塔斯听洛米艾恩把黑巫出现的经过说了一遍，从骑士团回来的希费尼斯听说了事情大为震惊，四个人坐在书房里，听别宫的侍卫总结搜查的结果。
“房间里没有任何咒纹，所有细小的地方都找过了？”
“是的，殿下说的那个方向，我们已经把所有物品都搬开，地毯上也全都仔细检查过了。”
伊欧比亚让侍卫退下，三人看向此处对黑巫最具权威的普拉埃塔斯，普拉埃塔斯沉吟了一会儿，抬头问洛米艾恩。
“小殿下，你确定当时看到人了？”
“房间里太暗，但我确实看到了人影，像是裹着斗篷的样子。声音也是从人影处发出的。”
“门窗都没有开启过，是不是用了那种瞬间移动的法术穿过墙壁？”希费尼斯问，他想起与卡萨尼斯子爵见面时的情景，那位血族子爵就是以绝对不可能的动作和速度从一处移动到了另一处。
普拉埃塔斯又想了想，“不，我觉得比起瞬移，那更可能是幻术的一种。没有人潜进屋子，小殿下看到的或许只不过是个幻象。弄个幻象影子进来可要比物理性地进入房间容易得多。”
洛米艾恩听到此话顿时醒悟：“所以我的箭没能射中他，那根本只是个虚幻的影子。”停顿了一下，他接着道，“难怪他说他不会伤害我，原来是根本不可能伤害我。”
伊欧比亚和希费尼斯也觉得这样解释很合理，不过这不是问题的核心。
“如果这种幻术施展起来并不困难，为什么现在才第一次发生？大王兄出征之前在猎场内那些黑巫就试图要洛米的命，这之间应该有足够多的机会。”
“也许他们在等什么时机。”洛米艾恩思考着，要说现在这个时机有什么特殊之处，他能想到的只有那一件事，“王兄，会不会与王兄要娶妃的事情有关？”
“以此来威吓吗？这倒不是不可能。”普拉埃塔斯大咧咧地舒展了下身体，眼睛瞥向伊欧比亚，“听说您要娶的那位小姐的家族本来是二王子的幕僚，那位小姐又是独女，也难怪有些人会坐不住。”
伊欧比亚意义不明地提了提嘴角眯了眯眼，希费尼斯看到，立刻严谨地开口：“我们还没有证据表明因格纳殿下与黑巫有关，这样推断并不合适。”
伊欧比亚点头，洛米艾恩迟疑了一会儿也表示赞同。普拉埃塔斯满不在乎地哼笑了一下，稍稍摆正了坐姿。
“好，那么我就换一套说法。伊欧比亚殿下，听说您出生后不久就一直居住在这里，西苑的这个宫殿就是为您造的。”
“不错。我出生时便体弱，父王下令建造的。”
“是谁提议的？”
“我母亲……”伊欧比亚脱口而出，而在音节还未全部结束的时候，他的表情一怔，像是忽然察觉到了其中潜藏着的巨大秘密，惊疑在脸上停滞了数秒，“你是说……”
“这座西苑宫殿周围布着非常巧妙的防护结界，王宫别处也有，但这里的尤为特别。所以黑巫一直没办法对这里下手。但基于某种不明原因，现在这个结界变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