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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灵(4)

作者: 夜若三郎 阅读记录

父親說:“認真學習生活是好事,再不然也有我在這等著妳。”

稍早他才撥了越洋電話叮嚀著于文文:“讓妳帶去宿舍的螃蟹蘭不要澆太多水,水阻斷土壤中的空氣會讓花悶死的!”

父親像母親離去那年和往後的好多年一樣,什麼都不放心。他如眼前這棵老榕大蔭提供許多保護,保護遮掩了天空。

保護在于文文鬱鬱低迴幾分鐘後的約會裡,顯得格外窒息。

她沒有離開榕葉的保護,她可以離去,但她沒有。窒息的氛圍偶爾令她感覺美麗。

與她約在老榕樹下見面的人尚未出現,儘管她朦朧地希望出現的,是那位多年前邂逅的[故事園]主人。

但所希望的,和不能輕易改變的現實,在對當下迷惘的人心中,從不吻合。

她開始盯著老榕主幹上環節糾葛的歲月痕跡漫想,到底什麼才是不平凡?

第 6 章 想念

年长父亲三岁的母亲曾是活跃艺文界的诗人,于文文的母亲年轻时写了许多容易被谱成流行歌曲的爱情诗。中年以后开始创作关于自然生态与人类关係的散文诗。尤其是关于鸟。

白天,她隐身挂满厚重窗帘的书房,对着一盏四十足光桌灯写。

晚上她总有各种邀约,来往的莫不是稍有名气又爱好文学的医生、资深报纸专栏作家、家境富有风流倜傥的凋刻家、旅行各地漂泊不定的摄影师、言谈风雅出手阔绰的银行家、和见识不凡口气浮夸的股票投资人。

她一直有着精彩浪漫的生活,与丈夫妣离对她来说,似乎也不是件太痛苦的事。

自从开始担任一些电视製作艺术顾问,媒体人脉更是为她带来多元花俏的社交。她不断谈着短而激烈的恋爱,从不轻言安定,不再涉足婚约。

她从不同人身上寻找灵感,採用不同人物口吻,描述人面对不能理解的大自然时,内心诸多层次的惶恐。

惶恐,在简洁跳跃的诗韵中显得声嘶力竭。

惶恐之中,总有她对土地的关怀。好像那道议题才是她唯一的女儿,好像那片诗乡才是爱最终的归属。

她成名了,在有生之年成名了。

她是许多环境保护会议竞邀的对象,她被有钱人列为受欢迎的饭局陪客,她是许多已婚、未婚艺文人士心仪追求的目标。

但她也终于病了,写诗、社交成了两大致命慢性病原。

原来她并不是永远能够保持文思泉涌的。拿起笔,她时常听见比孤单还要薄弱的灵感。原来她也并不是游刃有馀地应对所有成名之后的忙碌纷扰,她是紧张而焦虑的。

她的不平凡底下,有着再平凡不过的怯懦。

由于不同意切除乳-房,她几乎是刻意延误治疗乳癌的黄金时机,她说她不能失去乳fan。她说:“乳-房是女人最接近泥土与水源的地方,乳-房使女人成为大地。”

母亲对于文文说:“或许我们会在乳-房的思想中,体会只属于母女之间的必然对话。”

原来母亲也爱用‘或许’!

她没有解释。但她又对于文文说了好多,愈来愈难懂,愈来愈接近疯狂。

然后,她走了,走得寂寥,没来得及说再见。

她曾掀起的环保忧患意识被另一波关注全球经济衰退的惶惶不安快速取代。

少有人再提起她的诗,少有人再说起她热切、不负责任、充满八卦的爱情。

当传奇不再被人提起,那还算是传奇吗?于文文想。

父亲更是酸熘熘地:“像妳妈那样的不平凡,何必追求!”

究竟是令人接应不暇的新鲜生活让人不凡?结交财势与才识卓绝的阶层抬人身价?又或者母亲的文才见解让人不得不慑服、不得不倾听?

洞见就算不凡,却无法长久犀利。

或者,真正长久的,只在那些有心怀念的人心中,而在那些人的心中,才有真正所谓的不凡身影?

究竟什麽才是生活中的不平凡?于文文反复思考着。

几句母亲的诗,扰乱片刻思绪――

总是天外飞来,羽一般的愁,

压垮清涟下承载一切的甘心,

因为轻与重不再轻重,

若能看见这池小水座落的,

巨大命运――

该如何看见那所谓的‘巨大命运’?在所有小小自然景緻背后。而‘羽一般的愁’啊!看似平凡的错身,却不知何时开始有了重量的思念,令她屡屡回到母亲留下的文字,揣想什麽是惊恐。

她寻思着未知,多少可能。

她承认,真是想念母亲的。

摇摇头,轻捻耳后的髮,闭上眼,试着想念彼得。

彼得总有厚实温暖的胸膛。

问着,想着,思绪漫漫,曲曲折折,时而快意,时而阻滞,不过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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