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灵(24)
有着思想,有了声音,鸟中,必有神灵。
压抑着疯狂思绪,于文文问:“我交给你的那隻绿绣眼,好起来了吗?”
男子的面容是一处模煳,除了那双發出绿光的眼。他脚旁的白花渐渐消失泥地。没有说话,领着于文文穿过樟林,来到草坪中央三百年老榕树底下。
那裡,他口气平和,似点头,修长手指划向树根,晶亮眼波充满宁静,儘管苍凉。
于文文又问一次:“那绿绣眼呢?”
“那天傍晚,那隻绿绣眼就已经死了。我把牠埋在树根下,在那裡。”男子说。
“真的吗?牠不是睡着了吗?”于文文落寞地。
男子轻拍于文文肩膀,要她面向来时樟林,和更远处的流苏。
“妳看!”他的手指,从她颈边平伸,好像她的右侧多了一副翅膀。虽不是她的,迎着风,仍振动不停。
这才發现,樟林和流苏树上有许多跳动的绿色树叶,温柔的清鸣不是歌唱,最像谈心。
都是绿绣眼,满林的绿绣眼!来来往往 ,自成天地。
“鸟儿还在,永远都在。”男子说:“我不知道,那隻死去的绿绣眼,对妳有什麽特殊意义,但是,如果因为牠,使妳感到失去了什麽,希望妳,能再找回来。”
或者,她没有失去,只是有了新际遇。
望着他,不能再错过他的一切。
这才發现他有多高,长而挺拔的背嵴,瘦长双臂,模煳脸颊,隐约细薄唇形,明媚双眼,他像是穿着一袭无限闇黑的衣,但他看起来仍像月光一样清祥。
一隻绿绣眼飞出樟树林,停到男子右肩上。
鸟儿白色眼眶中的星云,彷彿闪动着蓝色奇光,蓝光中,有种地图一样的纵横网络,几丝光亮,像是指点迷惘的人,从另一个世界的浑沌,找寻方向。
她大口吸气,停止脑门裡一切想像干扰,只想看清楚眼前这名模煳男子,甚至想伸手触摸他。
感觉他淡淡笑着,好似有股昙花般的香气扑鼻而来。
想起刚才在樟树林地消失的白花,她眯着眼,不忍轻眨一下。
当男子右肩上的绿绣眼忽然飞走之际,她轻呼:“等等!”
等等,等等!面对自然,人的思考,多麽缓慢。
男子伫立原地不动,她感觉双颊發烧,有太多问题想问,繁繁思绪,没有一条能清楚發声。
瞄一眼腕錶,分针停在刚才离开H109教室的时间,秒针仍然忙碌,却影响不了分针。
摸摸耳际微湿的髮,看看男子身上,不沾滴雨;天上积雨云厚重,两个人都没有影子。
老榕树在一片草原中央,距离任何建筑都有距离,他们附近没有任何人,只有草地上一颗颗被雨打湿的榕树果实,和感觉百公尺外的鸟鸣。
她望着望不清的男子双眼,感觉那双眼正看护着自己眼中迷离,这阵足以让一切静止的凝望,对她来说,像是接上一道从未体验的网路,那世界裡有许多故事、悲喜,甚至禁忌。
能透过语言表达的如此有限,能让人感受的又显得狭隘。因此那未知的世界,正透过眼的表情,从茫然不可理解的乱码图像,缓慢形成一处缤纷灿烂的花圃。
那是一种让人想要呼啸而出的惊奇感受,没来由的,不顾后果的,甘愿的。
儘管,太模煳!
那模煳,没有退怯于文文!
那模煳,太柔美!
禁不住越来越慌乱的思考,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她听见男子轻轻地说:“慢慢,慢慢来吧!每一步,都不容易。”
于文文觉得她能懂男子的意思,也相信这样面对面的机会不多,静止的时间更是迫不及待催促启动,大地已经嫌隙着雨的拖延,想必没有耐心等待秩序以外的沟通。或不沟通。
她想,该用哪一句话留住他?或者都不说话?撇开乱绪,她问:“哪一条网路能通到你的世界?能让我在看不见你的时候,也能寄上隻字片语……”
男子微笑着,没有多说。
她又问:“我会再见到你吗?”
男子点头。
她再问:“我能问你的名字吗?”
男子答:“白眼。”
她说:“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男子微笑着摇头,说:“名字,重要吗?”
于千芊皱着眉笑。那不重要吗?
一缕无名清风袭来,突然旋转出数道劲风,闪近老榕茂密的枝干,数千枚墨绿叶子像是点头般,窸窸窣窣,顿顿扬扬。
她一眨眼,男子又消失无踪,留下那股淡淡香气,伴着他曾经吐露的简短讯息,不停激盪在脑海。
雨,是天空深处一阵失落,消失在闷滞空气中。
土怨顺了?秋愤平了?
于文文闷闷步回桂花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