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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灵(2)

作者: 夜若三郎 阅读记录

她在等待。

彼得的形影短暂出现脑海,她想笑。没有恶意。

一张黄昏灯下、背光、看不清的脸揪住了心。

愈是看不清,那影像愈是缠绕不去。

她正站在一棵三百多年的老榕树底下,灰黑绵密的气根围着主干佈出圆的帘;枝,撑着许多纠葛,叶,藏匿许多风声。

她在树下倾听着总是被一厢情愿认为是婉转动听的鸟唱。

大榕树在一片草原中央,草原空旷碧绿,四周有许多高大的樟,微风暖时,常有嫩叶与阳光交融的馨香飘送,那种香,让人放心、舒缓。

樟后便有零星建筑。七零年代的是日字形灰色水泥四层楼,走道宽阔,护栏附有长凳,凭望中庭高植的印度橡胶树。

八零年代的是口字形赭红丁挂砖,六七层、七八层,中庭多半是填平的水泥地,方形花坛窜出五指横伸的鹅掌绒、调色盘般的变叶木。

九零年代的是镜面玻璃高楼,加上天台便有十三层。翻新的楼层中典藏各学门研究专书、期刊合订,更有悄悄在狭窄的灰色角钢架间滋长的年轻情愫。

两千年以后的多是几何图形游戏,一眼看不清的连绵缀以蛇舞般长廊,各种蜿蜒都透过横牆遍布的装饰气窗呼吸。

居中,水泥小径与各年代建筑相互穿透,总算连成一气。

小径与建筑间偶有几棵茂盛的柏,若有高峭的柠檬桉间立,附近便是裸露的沙土。

卵石砌边的花坛呈现枝叶开散的流苏,矮丛交杂金桂、玉兰、七里香,再远处便有成林的木麻黄、黑松、肯式南洋杉。

群树与建筑座落一处小丘上,风蝶处处,松涛常响。

小丘下有区杂种蔬菜的稻田,田外是纵横马路、高架道。通过一条汇聚高架、平面、小巷弄车流的主要干道,便是人声鼎沸、商家林立的市中心火车站。

安静的榕树下,伫立着安静的于文文,抚着髮,她思考着鸟鸣。

那是不容易的!那不像是碰触一个有明确线索的问题。

声音扬起消散,似有规则,似有内容,无法翻译的韵律,重複着、变化着、交错、持续……

咕呲咕啾玆……咕呲咕啾玆……咕啾,啾呜……咕呲咕啾玆……

一道啾嚎打断,重啓先前转弱的思绪。

脑海浮现一幅双手舒展、眼光精锐的飞行躯体。是人?是鸟?依稀记得他声似清吟,气息幽微,在黄昏路灯下,解说一些关于鸟的事。

毕竟是理智与想像的拔河,人的身上长出翅膀,是千古以来最美的梦想,因为无法达成,所以累世神秘、美丽。

或许这一切都因为她多心,无处可寄的思,和不想被归类为记忆的念,淘气地幻化诡异。

诡异,慢慢侵蚀,让人看不清现实,以为暗处总有魅力。于文文这麽告诉着自己。

掏空脑门,放下琐思,鸟唱显得特别立体悠扬,像是认真说着什麽。

左耳传来啁啾迴韵,一切响亮精神;右耳是满潭深湖裡,一颗不停沉落的卵石,闷声飘缈,稍一闪神,便以为什麽也听不见。

于文文提起有些冰凉的左手摩搓右耳,近乎猛烈地。

再定听,或许那些鸣唱是种哭诉。

她想起,偶然路过新大楼,一间坐满学生的教室,讲台上有位声音低沉的教授正说道:“或许,鸟的啾吟都是一种哭诉。因为我们不懂得牠们所需求的尊重。”

那声音是教人难忘的,或许不是声音本身,而是那声音裏的话。

那日,那声音又说着,“或许鸟类有其神灵,那神灵若能和人类沟通,该多好,祂或许能告诉我们,该为鸟类做些什麽。”

于文文笑了。从那天之后,想法中便多了许多‘或许’。

抬头望,根本看不清是什麽鸟在唱,牠们或许都躲在层层树叶间。

脑中勾勒一身碧绿抽金的丰美羽毛、小巧灵精的灰白身躯、细緻天成的白眼圈。

她开始感到欣喜。但她仍看不清窸窣叶间,那些灵动的细腻。

向树梢轻问:“是谁在唱?”

在心头盘思:“可有他的留言转交予我?”

没有浮出意识的不安则荡着:“他,是否真的存在?”

一个在黄昏灯下模煳了脸庞的男子。

喔,不是彼得,那怎会是春心荡漾的彼得!

于文文相信,答案,不会在三心二意的猜疑中出现。

宏亮清鸣骤转断续,起音消弱,尾音坠低,渐渐,能听得见的像是晨起前最后一场梦境,彷彿声音裡飘着幢幢影像,随着声波反复着明晦。

反复明晦,件件桩桩,游离着脑门裏总是从记忆区块搜刮安慰的微薄意志。

那些旧事,带着霉味,又渐渐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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