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潮深不渝(85)

作者: genoki 阅读记录

是错了吧,从最开始就错了。

当年救下苏飞渝后没有把他留在季家就好了,随便给他找个寄养家庭打发掉不就好了。

苏飞渝那么聪明独立,讨人喜欢,在普通的家庭里也能很好地长大吧,他会上当地的公立高中,会交到很好的朋友,因为成绩优异被当做家里的骄傲,会考上首都的大学,做医生,做所有他想做的事。

或者季潮能敏锐一点,早点发现季薄祝的心思也好啊。

如果刻意疏远一些,不要表露出自己的在意,把苏飞渝的才能好好地藏起来,在季薄祝面前表现得更无所谓点,让他认为苏飞渝对季家来说无关紧要——那样的话苏飞渝能低调安稳地长到十八岁吗,会在季潮告白的时候像今天这样回应吗,还会像重视家人一般重视季潮吗,又会在什么时候忽然开窍,对季潮说我也喜欢你?然后就能顺顺利利地离开季家吧,去首都读梦想的医科大,被很多人追求,偶尔会想起季潮,可能会选择和季潮谈一场不咸不淡的异地恋,也可能不会,几年后于医院就职,与季家背地里的肮脏事毫无关联,一无所知地生活在离季潮很远的城市里。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如果季潮从不曾喜欢上苏飞渝就好了,如果季潮不是季潮就好了,苏飞渝是不是就能像其他所有人一样,与人相爱,组成家庭,不会受那么多的苦,做那么多他不愿意做的事,过幸福且平凡的一生?可是再怎么想也没用了,所有假设都毫无意义,眼前这个会很羞涩地说喜欢的苏飞渝只是昙花一现的幻梦,永远、永远不可能存在了。

看到录像的第一眼,季潮就知道。

……因为苏飞渝那样痛苦,又那么那么的绝望,而季潮曾无数次地看到那个眼神,在A国唐人街昏暗的路灯下,在人声寂静的深夜机场,在季潮告白的烟花下,在季薄祝去世后的医院,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酒店,在这么多年与季潮拥抱亲吻做爱的每一刻,原来苏飞渝都在痛苦。

这些日子他一遍又一遍地梦见苏飞渝18岁的那个晚上,散落烟花下苏飞渝主动凑过来亲吻他,为他口交,垂着眼很乖地把他射出的东西尽数吞咽,然后他们做爱,在苏飞渝全身止不住的颤抖里,季潮进入他。

——“我为什么没有在18岁生日的那天晚上就去死呢?”苏飞渝声嘶力竭的质问忽然炸响在耳边。

一瞬间,这个曾是季潮人生最幸福的夜晚变为最不堪回首的噩梦。

那些在苏飞渝崩溃时漏出的只言片语组成了他不曾知晓的真实过往,一次又一次,季潮只能呆呆看着苏飞渝披着毯子缓缓起身,混着血丝的精液划过赤裸腿根和脚踝,滴落在沙滩上,他跌跌撞撞地走着,如同被海洋召唤的塞壬,如今终于要舍弃尘世,回归故乡。

无法呼唤,无法触碰,苏飞渝平视着前方,眼角有风干的泪痕,似一缕无法停留的风,擦过身侧,在季潮的注视里一步一步地走进冰冷海潮,没有回头。

那是一场没有观众的葬礼,属于16岁前的苏飞渝。

——再也没有人会像苏飞渝曾经那样无条件地、真心真意地爱季潮,那样纯粹的、很好很好的爱,再不会有人送给他。

而那道撕裂了苏飞渝的伤口被藏在所有人若无其事的表皮下,肿胀溃烂,流出脓血,永远也不会愈合了。

密密麻麻的恨虫蚁般爬了上来,填满他的骨血,在他的齿间碾磨——那些人,那些伤害了苏飞渝的人,想要把他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可是已经太迟了,始作俑者的季薄祝、吴运华、录像中的那些调教师……他们都死了,那些碾碎了苏飞渝的、不可饶恕的罪行就这样轻飘飘地被揭过,被遗忘在旧日尘埃中。

没人赎罪,没人忏悔,也无法补救,即使再怎样憎恨,再怎样想要复仇,也没法做到了。

满腔的恨意无处归依,季潮目眦欲裂,几乎要从眼中淌出血泪来。

他该恨谁?他还有谁能恨?质问自己的同时,答案便已呼之欲出——伤害苏飞渝最多的,不是季薄祝也不是吴运华,是整个季家强加于他的重担,是季潮那一无是处的爱。

是他自私地要把苏飞渝绑在身边,是他狂妄地觉得季薄祝不会对苏飞渝下狠手,也是他愚蠢迟钝,被蒙蔽,被欺骗,对苏飞渝的苦难毫无察觉,反而亲手将那伤口撕扯扩大,逼它流出新鲜血液。

最应该恨的,不是季薄祝不是吴运华,不是其他任何人,是他自己啊。

季潮才是苏飞渝一切苦难的源头。

密密麻麻的雪花默片镜头般在窗外的黑暗里纷乱落下,不知不觉间苏飞渝已经重新陷入昏睡,手臂却仍软软环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