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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我在德令哈(107)

不见天日的地方,那块疤好了又坏,坏了又好,反复撕扯着。没人能看见石头压着它,不停地溃烂,痊愈,再溃烂。

他想过无数次走出来,就是做不到。

池念犹豫了一阵,被迫环抱住奚山的两条手臂从他的外套口袋挣脱,主动地重新揽住奚山的后背。

冬天,再帅的人穿得都臃肿,他们的影子像两朵云被照在石板路的缝隙里。

长江水静静流淌,不为任何的悲欢离合改变。

池念抱着他一直不放,虽然很多东西池念还不明白,但他选择了拥抱奚山的难过。手被风吹得冰凉,池念轻拍他的后背,过了很久才放下。

奚山从没在人前提过一堆烂账,随着宁谧的夜晚也能暂时挣脱唇舌。他对池念说话的语气可能很镇定,像其他什么人的故事,但隐瞒的远不止这些。

直起身,奚山长出一口气。

池念却没立刻松手,仍然保持拥抱的姿势。他靠在奚山肩上,声音也像闷进了胸腔:“不要死啊。”

挺好笑的一句话,奚山听了,却没来由地有点眼热。

自我封闭太久,没谁对他这么说过。

“‘任何人、任何事存在过都会留下痕迹,都有意义’,这是你说的。”池念仰起头,眼睛里映出黎明的一丝月光。

“嗯,是我说过。”

“那就要好好生活,行不行?”

奚山怀里被池念填得很满,他的声音,他的体温,包括他有点冷的两只手捂着自己的后背,凉风掠过他们,一点头发被吹到了嘴里被捋开。

池念戴着帽子抱他,像一只小熊。

关于小熊,村上春树有过一个著名的比喻,“春天的原野里,迎面走来一只小熊,毛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你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整天……”

“我就是这么喜欢你”。

他能拥有那只小熊和春天的草坡吗?

对“爱”的概念崩塌后,奚山从来没在别人眼里看见过真切纯粹的喜欢了——别人要么有利可图,要么都是快餐欲望。

他知道自己外表不错,也有过几段好聚好散的感情经历,但对方的评价无一例外都是“不如当朋友”。

到后来,他也和对自己感兴趣的人约过会。可惜他不当真,对方也逢场作戏,互相解决需求又从不交付真心。日子久了,奚山想他们说“喜欢”不过是和“早上好”一样的调侃,没谁肯主动地了解他的伤,反而被他暴露出的性格阴影劝退。

当代社会节奏太快,奚山看着好相处,真正投入到一段感情非常缓慢,更没心思去许诺将来。

到了最后干脆放弃喜欢了。

因为“爱”太奢侈,拥有它的人建造一个完美的幻梦,最后常亲手打碎。

江风,江水,冬天黎明的白霜与雾中,奚山难得开始思考“喜欢”对自己而言是否为一种必须的情感寄托。

他想被爱,但他能付出相等的感情给对方吗?

而池念还在着急地劝:“你现在才27岁,大好的年纪有车有房还有自己的店,虽然成不了什么大富豪,每年赚得也不少了。爸妈分开了算什么啊,天还是那个天,塌不了……但是你要是没了,那……”

边说,池念边把他抱得很紧,好像怕他下一秒就冲动地翻过护栏冲进长江。池念的手在抖,唯恐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独处的机会。

他半晌没找到合适的话,张着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被池念这么安慰在意料之外,奚山任由池念抓得很用力,反问:“那什么?”

“那,那我可能会、会哭死吧。”池念想也不想地说。

一条枯枝不知从哪里滑进了江水,涟漪阵阵,惹得奚山古井无波的内心也鲜活地冒了个泡泡。他忍不住问池念:

“你会为我难过吗?”

“……你觉得呢,”池念避开奚山的目光,“你都为那个思、思贤难过好多年。”

“不一样,是为自己难过。”奚山说,拢着池念,是两个人的窃窃私语,“思贤死了——死了,就是什么都没了。”

他很小声地:“我也差点死过。”

池念还没经历过同龄好友与近亲属的生离死别,这时不知怎么想到丁俪的手术,差点又哭出来,只好埋进奚山颈窝。

“爸妈分开对我而言,就像从小到大看的东西其实是假的……信仰崩塌,可能也差不多。本来就容易焦虑,那两年更是一直浑浑噩噩不在状态。”奚山重新握着池念的手让他揣进自己的口袋,“后来有次,下雨天,开车撞到了电线杆,气囊故障没弹得出来,在医院住了好久。”

池念听得直冒冷汗:“什么……什么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