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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陛下送入火葬场后(6)

作者: 白鹭下时 阅读记录

令姒袖口正绣着精致繁复的忍冬花,烛光熠耀之下,银线上光华流转,若流萤生辉。这种纹路多用在佛教塑像和瓷器烧制之中,偶有以忍冬纹入裙裳的,也都多是些上了年纪的妇人。

她跪下来:“回太后,是妾自己绣的。忍冬花能经受严冬忍百花之所不能,却不凋萎,妾喜欢它的气节!”

萧太后不期想还能从一个外室女口中听见这样的话,不由转目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谈吐女红俱佳,阿崔倒是很会养孩子。”

崔氏只得起身赔笑。太后瞧不见的阴影里,萧令嫦脸色阴冷得仿佛要下起雨来。太后崇尚佛教,自然也会喜欢忍冬,萧令姒这个马屁精!

太后又赏了令姒金帛锦缎,耐着性子问及读什么书、可曾入了学等,也是要皇帝仔细相看的意思。令姒婉声答了,又偷偷去觑皇帝脸色。然而这场相亲宴的主角却明显心不在焉,用过岁饭之后,借口醒酒,在两位小娘子失望的目光中离了席,上了凌云台。

凌云台是靖朝皇宫最高处,自凌云台俯瞰而下,洛阳城千家伽蓝、万寺灯火尽收眼底。炫转荧煌,火树摇红,内城三百二十三坊皆张灯火,熠熠若天宫星市。

雪不知何时已停了,积云散尽,星斗在天,头顶是耿耿星河,脚下是万家灯火,寒冽东风拂过,飘飘然有高处不胜寒之感。心底不知怎地滚过一道女孩子的声音,是在那沉酽的旧梦,有人同他并肩走上凌云台看帝京焰火:“多谢陛下送我焰火,即便有一天陛下不再爱念阮了,念阮都会永远记得这一日。”

念阮……

鼻间似还嗅得到那似有若无的杜若香气。嬴昭浅酌了口杯中清酒,朝身后轻唤了声:“白简。”

“你去寿丘里一趟,看看萧四娘子病情如何了。”

……

寿丘里位于退酤以西,张方沟以东,即民间所谓“王子坊”。这一带乃皇亲贵戚所居,萧氏的长乐王府就坐落于此。

今年这个年远比往常要冷清。父亲云游不归,太后又召了母亲,留邸的便只剩了念阮和继兄两个人。兼之她生着病,府中人连声鞭炮也不敢放,笙箫寂寂,馆阁无声,静谧冷清得不似新年。

黄昏时分,念阮在书案前写一封给父亲的书信,折枝打了帘子进来:“女郎,陈王殿下和燕世子来了。”

燕淮……

念阮眉尖凝住,浓墨因笔尖突然的停驻而落在笺上,晕开一排秀丽的钟体小楷。

燕淮大她两岁,是汝阴公主与并州刺史、太原王燕毅的独子。汝阴公主与她的继母兰陵公主乃是同胞姊妹,念阮幼时,这位姨母常常携子来王府作客,因而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到他十四岁随父前往晋阳见面才少了。但每月仍是一封书信雷打不动地送过来,随信附赠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或是一幅他母亲也认不出来的自画像,提醒她不要忘记他。

少年人的爱意单纯而热烈,即便他从未明言,念阮也能感觉得到。加之母亲一心想要亲上加亲,在宫中颁下册立文书之前,她一直都以为自己会嫁给燕淮。

“世子怎么会来?”

 念阮心乱如麻,抓过废笺揉成一团不自觉握在了手心。折枝的嘴在眼前一张一合,说了什么也未听进去。

她脑海中浮现出少年人勇捷如苍鹰的影子,是建元十五年的夏暮,少年踩着夕阳的尾巴逾墙而来,一开口却已红了眼睛。

“念念,若有来生,你愿意……”

他没有说下去,她也没有追问。君臣名分已定,有些事,不问,反而是仁慈。

可如今,她叹息一声——如今不就是来生么?

更换了衣裳往客堂里相见,两人早已等候多时了。见她出来,一个少年欣喜地起身唤:“念念!”

少年人身姿挺拔,眉眼如画,笑意璀然,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念阮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才能用寻常的语气唤出来:“世子。”

他这年还只有十七岁,还没有被逼得家破人亡远走南朝,最后死于南人之手。他还是那个融融如旭阳的麒麟少年,眉眼总是含笑的,仿佛永远也不会有落魄失意。

燕淮为这稍显生疏的称呼眉棱一皱,急了:“念念,你怎么叫我世子啊?”

苏衡笑:“你还没有及冠,还未取字,她不叫你世子难道叫你阿贺敦?”——阿贺敦是燕淮小名,在鲜卑语中,意为“幼狼”。

就不能也叫他一声淮哥哥么!燕淮恼怒,差点脱口而出。

念阮垂着眸子只是淡淡地笑,先与兄长见礼。苏衡温声问:“妹妹可大安了?我等此行可会叨扰?”

苏衡之父乃是南朝前朝陈的宗室,他身上有一半南朝的血。念阮想起日后他远走南朝间接导致皇帝逼死长兄之事,心中五味陈杂。她低头避过了他关怀的视线:“多谢兄长关怀,我已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