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不识(82)+番外

你不知道，我从厨房的窗户那里，看到你的车停在家门外有四十多分钟。你停了多久，我便看了你多久，你下车的时候脚步不稳，摔跪在了地上，冬天本来人的骨头就脆，那么一摔，你可能是摔疼了，好久没有起身。

那时我心里对你没有心疼怜惜，站在窗户那里，漠然地看着你的独角戏。

你敲门是我给你开的，我本来是准备让你回家过年的，但我走过你母亲的卧室的时候，我看到她在给自己的腿敷药，那时是冬天啊，你也知道，一到冬天你母亲的病就很严重。她疼得紧了，就捶自己的腿。她悄悄抹泪的样子任何一个人看到了都会心疼，更何况是我，我的心在一瞬间就硬了。

那年春节，我没让你进家门，我可以想象无家可归的你是多么难过。你当时被我拒绝，脸上的笑容很牵强，眼睛里的光都是黯淡的，罩着月色，我没注意到你的脸色，后来我从周医生那里得知，你当天晚上就因为过度饮酒和暴饮暴食而胃出血入院。

过度饮酒，暴饮暴食，你不是一个会自残的人，你是心里难受紧了，才会用此下策来麻痹自己。我后来才明白。

后来，一个多么可笑又可怜的词语，后来。满满，对不起这句话是有罪之人最无用的补偿，我说的轻巧，可你却是用整个生命为代价换来我的悔悟。

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爸爸今年六十二岁，可能还有十多年，爸爸想换来你的十年……

不好意思，说笑了，满满，不好意思让你看到爸爸如此失态的一面。爸爸平复一下心情再来同你说话。

好了，满满，我们继续。

关于你的事情我过问的很少，对你的了解几乎为零，我让你给言予挡酒，我听言予说过，你的胃也极差，有好几次胃出血，胃溃疡也很严重。满满，我现在问你，疼不疼，还有用吗？

我真的太后悔了，满满，爸爸心里实在太难受，原谅爸爸如此失态，今晚上给你写的这封信，明知永远不会有读信人，但我还是写了这么多。

爸爸从来没认真听你说过话，却让你听我讲这么多废话，商业上这叫不尊重合作伙伴。对不起，满满，爸爸没尊重你。

不仅是这次没尊重你，还有千千万万次。

你的身体明明也很不好，当初你的主治医生和我说，要我日后一定要好好养着你，不可大意。我那时把你当仇人，医生说的话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对你岂止是大意，直接是虐待。

我把你扔在别墅的小偏院，把你交给奶妈后就没再过问过你，你母亲那几年一直没恢复元气，卧床了四年，她老让我去看看你，让我把你接回家，我却总是打着哈哈。

你家长会时，应该是永远没有人坐在你家长的位置上，老师有时会跟我打电话，告诉我你在学校的情况，她总是在表扬你，说你很棒，各科都很优秀，尊敬师长，团结同学。

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父亲有多么丧心病狂，老师打电话时，我一开始还接，但她翻来覆去总是那些话，我到后来就烦了，那时林氏蒸蒸日上，我以为她在奉承我，她再打来电话我就把电话给助理，让助理帮我应付你老师。

我三番五次地应付，你老师渐渐心凉了，一个孩子的成长不仅靠学校，更重要的是家长，我这个父亲这么做，她还能说什么呢？

我记得有一次你在学校晕倒，老师给我打电话，要我来学校接你去医院看看，我那时还想着这事，但助理敲门告诉我要开会了，我想，让你等我一两个小时也没什么，但你这一等，就再也没等到。

那次开会意外地不尽人意，我在会上大发雷霆，会开了整整四个小时才结束，我出了会议室，早就把你抛之脑后。

我回到家后，看到你站在家门口，没背书包，手背上贴着医用胶布，脸色惨白，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样的心态，竟然这么狠心，什么也没解释，略过你径直走了过去。

“爸爸……”你在我身后怯生生地叫我，声音沙哑，“我发烧了……”

我说：“哦，你不是打针了吗？”

借着路灯，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你的身体狠狠地颤了一下，你那时十六岁，一般小男孩进入青春期身体窜的快，但你发育得有些晚，才刚到我肩膀这里，你尴尬地讪笑，过了半晌仍不死心，你小心翼翼地指了指着门问我：“我能……进去坐坐吗爸爸？”

“你作业做完了？今下午去看病落下的课补上了？”我很生气，我没想到你会以你生病为借口向我提要求。

你发着高烧，正是病得厉害需要人陪的时候，我就这么做出不是人做出的事，对着一个生病的孩子，还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