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顽石与烈女(45)

夜色阑珊里,那女人比半年前瘦了不少。下巴尖了,眼睑处的淤青加重了,哪怕有夜色遮挡,面上的疲倦也无处遁形。

点头,他说:“能吃,无所谓。”

脑海里却浮现出刚才那一幕,她被中年男子推出院落大门,院子里全是看热闹的人,女人拎了把菜刀冲出来,而她眼中一片荒芜。

他不知道这半年来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可他能猜到,她过得并不好。

祝清晨挑了家路边摊,就在河岸边,蓝色大棚,油亮亮的灯泡。

她掀开帘子,率先坐进去。

打个响指,“老板,菜单!”

街对面有家小铺子,老板就在那烤烧烤,闻声响亮答了句:“来了来了!”

把手里的烤串往盘子里一搁,拿着菜单就跑过来。

点菜时,祝清晨说的是家乡话,一面问他的意见,一面跟老板报菜名。

“烤兔一只。”

“烤鱼一条。”

“掌中宝四串,麻辣鸡翅四串,炒花蛤——”

“够了。”薛定打断她抑扬顿挫的语调,“你当我是什么?”

她抬头冲他笑,“猪?”

他懒得搭理她,拿过那菜单看了眼,“烤兔半只,烤鱼一条,先点这些。”

目光落在最后一行酒水饮料上,又添了句:“再来一打啤酒。”

老板怀疑自己听错了:“多,多少来着?”

“一打。”他把菜单递回去。

祝清晨没问他点那么多酒做什么。

她需要酒精。

酒精才能麻痹她不安分的自尊心。

昏灯一盏,薄酒两杯。

她喝得又急又快,很快就满面红霞飞。

薛定没拦着,纵着她喝,甚至一言不发替她倒酒,菜倒是没顾得上吃两口。

祝清晨喝得七荤八素的,眼里有了水光,斜眼看他,竟也开起了玩笑,“薛定,老实说,你是不是居心叵测,特意来灌醉我的?”

他不紧不慢抬头,“灌醉你?好让你再抱着我啃?”

“……”

他居然还惦记着这桩事……

祝清晨面上发烫,暗自庆幸酒精早已染红双颊。

“又臭又硬的石头,谁稀罕啃?”

他轻笑两声,想起当初她抱着他啃的模样,不说话了。

半晌,又敛了笑意,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终于还是进入正题。

祝清晨一顿,移开目光,“就你看见的那样,跟我爸打起来了。”

隔着头顶那只油亮亮的灯泡,薛定望着她,放下酒瓶,“我是问,这半年来,发生什么事了?”

她一怔,抬头再看。

男人坐在对面,面容沉静,眼底有显而易见的……坚决。

他是打定主意要刨根究了。

那样的坚决叫她目光一动,竟不敢再与他直视。

她与他,鲜少有过不cha科打诨,只这样沉默对峙的时刻。

“……你不会想听的。”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想听?”

“……”

“说吧。”他望着她,语气一如既往干净利落。

也许是酒精发挥作用,也许是被他的坦荡感染,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完的,也惊讶于自己的记性是这样好,原来那些本以为早已忘记的事情,她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就好像有的情绪一旦决堤,就再不受克制,喷薄而出。

该如何去界定爱与恨?

当极度渴望父爱的小孩,一再目睹父亲家暴母亲的场景,那种渴望逐渐变成恐惧,终有一天成了恨。

六岁以前,每逢父母在家闹起来,祝清晨都会缩在沙发旁边哭。

直到六岁那年,她第一次跑到母亲面前,挺起瘦弱的身躯,死死抱住父亲的腿,哭着嚷嚷要他走开。

她不记得那天祝山海有没有对她动手,但她记得那时候自己稚嫩而无力的呐喊。

别打了。

不要再打我妈妈了。

也许是从那一天起,她就萌生出了一个还不太清晰的念头,那个念头在往后二十年里,终于被时光催成她的盔甲——她,祝清晨,这辈子决不当个柔弱的小公主,只会挺起脊背,做个无畏的战士。

战士没有洋娃娃。

上一篇:反正都要在一起 下一篇:四十年:1976-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