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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石与烈女(136)

风沙漫天,遮住的不是人眼。

是心。

是对未来的所有希望。

薛定与祝清晨一同,蹲在某处帐篷的阴影下,吃完了早晨准备好的三明治。

祝清晨吃不下,却逼迫自己吃下去。

她揉揉眼睛,站起身来,仿佛沉默许久才终于积蓄够了力量,打开镜头盖,开始四处走动,拍摄。

多少人活在平静遥远的角落里,为新衣服不够穿而发愁,为外卖到底是点黄焖鸡还是麻辣烫而徘徊,为周末去哪家商场购物喝下午茶而纠结,为今天与恋人吵架而泪流满面,为明日又重归于好而欢天喜地。

那些伤春悲秋,那些喜怒哀乐,在这个地方俱是奢侈的白日梦。

很多人活着,是为了享乐,为了先苦后甜,他们就连忆苦,也只是为了思甜做铺垫。

他们不曾尝过真正的绝望,他们以为失恋和失业就是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之一。

他们活得太简单,又太浮华。

可在这里。

在这里,活着就已是最大的艰辛。

多少人穷其一生,抱着没有希望的希望,只为了活下去。

她看见远处的孕妇慢慢蹲下身子,从水洼里捧了一鞠水,艰难地洗了洗脸。

肚子圆滚滚的,像个皮球,看着离预产期也很近了。

祝清晨不知道她为何要洗脸,顶着大太阳,用那样脏的水。

她想,也许是因为孩子即将出生。

那个女人也希望当孩子睁开眼看见母亲第一面时,自己是漂漂亮亮的,不要那么风尘仆仆,也不要那么肮脏潦倒。

镜头定格在那一幕。

祝清晨的眼眶滚烫而酸楚。

生平第一次,她忽然觉得那二十五年的家庭不幸、那五年的爱情受挫,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了。她从不曾缺衣少食,没有见识过连活下去都需要巨大勇气的命运,她原以为自己就是最不幸的人。

可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与眼前这灾难的巨大。

战争带来的创伤,是土地的干涸焦躁,是森林的荡然无存,是百姓的颠沛流离,和心灵上永远无法弥补的失落与迷茫。

薛定站在那片黄土地上,与她同处一片沙尘中,接受烈日洗礼。

他问她:“祝清晨,是一起回国,接受安稳的生活,还是留下来,继续目睹人间惨剧,做着也许徒劳无功,但也许会让自己心里稍微好受那么一星半点的事?”

祝清晨回头望着他。

他说:“安逸与沉重,我们只能选择其一。”

她凝望他片刻,反问:“如果我要回去,你会心甘情愿专业,陪我回国?”

他点头。

像是一场豪赌。

可烈日下,他的女战士到底是含泪笑了。

她说:“薛定,你这混蛋,你就是料定了我会留下来,是不是?”

不然不会带她来看这人间惨象。

不然不会对她说那么多大道理。

薛定笑了,定定地看着她,“那你选择留,还是走?”

她死死攥着相机,指尖都发白了。

“你有胆子留,我为什么会胆小怕事,选择走?你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人伟大,就你一个人无私,是不是?”

即使眼眶滚烫,她也哈哈大笑着,在风沙中不可一世望着他。

“我偏要留下来。”

不是因为伟大,亦不是无私。

她忽的想起了高中毕业时,当她选择摄影这个专业,姜瑜是那样反对。在母亲眼里,摄影这条路最终的岗位就是走进影楼,成为一个整日奔波在外,对顾客说笑一笑的职业拍照者。

可她无法对母亲言明,她喜欢快门一按,便能定格瞬间这件事。

儿时,她也曾当过无忧无虑的小公主,那时候不知父亲的残忍,不知母亲的固执。

如果可以定格那个时候,就好了。

后来,她开始明白人会老去,姜瑜的美丽被苍老取代。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能定格住母亲年轻漂亮的模样。

生命中有太多稍纵即逝的美丽,如果可以留下哪怕一瞬间,那也好。

可这些抽象的话语,她说不出口,姜瑜也无法理解。

直到今时今日。

祝清晨才忽然发现,选择摄影这条路,不仅仅是可以留住美丽的时刻。她可以用镜头捕捉美好,捕捉幸福,也可以用它定格伤痛,放大不为人知的酸楚。

她只有一双眼,只有一颗心,她的声音太渺小,不足以呐喊到世人都听见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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