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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亩花田(11)

作者: 千门笑 阅读记录

我等着他说完,一字一顿道:“你在哪?”

他不太会说谎,程序设计只教给他如何做一个诚实的人,他吭哧了半晌,才说:“在,陪老师做研究。”

我“嗯”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好吧,刚骗你的,我没回去,我喝醉了,你能过来接我一下吗?”

那头又沉默了,他似乎和院长商量了几句,应该是没有成功,于是尬尬地笑了笑:“怎么还会骗人了现在?”

安浔出来找我,她手搭在我腕上,歪着脑袋看我,另一只手似乎想要贴到我额头上来。我别开头,手上甩开他,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触目所见,终于有了些清明东西,我往外快跑,对着手机那端的人坚持道:“来接我。”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坐进去,沅烬才支吾出半句话:“我答应老师陪他一天的,提前走就不太好……”

到了太阳里,我才发现天色尚早,我的破烂嗓子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我将手机远远拿开,朝着另一面狠狠清了嗓子。

司机人还不错,他从镜子里看了看我,关心了一句:“小伙子感冒了伐?要关空调不拉?”

我摆摆手谢过他的好意。

我现在是很想和沅烬说说话的,但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等到再去听电话时,那头已经挂断了。

他第一次挂了我的电话。

我有些生气,并不为了他,是为我自己。

沅烬不懂情爱,是我拉他入的火海,我却先做了叛徒。

我罪有应得,也死有余辜。

那天回家时是漆黑一片,这本来是常事,今天却感觉古怪了,有些巨大的寂寞,铺天盖地地袭来,老猫还锁在笼子里,我暂时是没力气管的。也不想开灯,开灯之后就能确了屋里没有人,不开灯就好了,看不见,什么都还有可能。

我等了很久,黑暗里一切细微的情绪都在放大,我在害怕,冥冥之中又想起了沅烬,他也在这里等,等了很久那么久,于是我更害怕了。

沅烬推门进来时我正瘫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像旧时雨后王谢堂前的烂泥,一蹶不起。

手拂过脸颊时我沾到了一片濡湿,眼底似乎带着浓厚的水汽,透过薄雾后的朦胧,我又看到了沅烬的眼睛。

我想到高考结束时,我们一起去的邦克拉久霍,那个有名的性/爱神庙。

不掺杂欲望的爱情,饱含感情的爱欲。

最色/情与最干净的东西,在那里达到了奇妙的统一。

沅烬的眼睛。

他走过来,扶我到沙发上。他身上混杂着与往日全然不同的气息。他用下巴轻轻点了点我的发顶,有些遗憾地说:“抱歉啊,小沅,今天恐怕不能给你做晚饭了。”

第8章 南宫

晚上有月全食,我们偶然看到时,月亮才消去了小半,边缘有些像撕裂的锦帛留下的边角料,仍旧黄澄澄的,掩藏着许多黑色丝状的不明物,在不远处的高楼上有红色的灯光在闪烁,几朵几朵的红光像仲夏的鬼火。

我枕在他的腿上,电脑屏幕亮着,上面开着导师刚布置的阅读资料,我花了半个小时,没有看完第一行写了什么,于是干脆不看了,我去看沅烬。

沅烬看着窗外,他曾经长长久久在这里等了很多年。他长时间发呆地盯着一个方向,我以为他在看风景,于是往上探了探身子,顺着他的目光所及处看过去。

窗外无非不过是寻常的样子,无尽的夜色,错落的树影,稀疏的灯火,和疲于生计的普通人,我听到野猫撕打的哀嚎声,凄厉的车轮声划过地面,千年如一日,枯燥无味又百象横生。我揉了揉眼睛,问他:“你在看什么”

他笑着搂住我向外探的肩膀,手指在玻璃上描摹着两人重叠的影子,言辞飘渺,遗世而独立。

他说:“玻璃,上面有你。”

大多数时候我不想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除非沅烬面前。我乐于将自己撕扯开,一瓣一瓣拨给他看。

我转身抱住他,脸埋进他敞开的衣襟里,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眼泪把他的前襟沾湿了一大片,我脸上触及入骨的寒意。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黑夜把一切与时间和纪年相关的东西无限延长,我哭累的时候,时钟正好敲响了十二点,深邃的钟声在光阴与光阴的交错间见缝插针,留下一点带着振动的余韵。

我哭得太累了,停下来时开始打嗝,我一边打嗝一边断断续续地求他:“阿烬,明天……去接我放学……好不好”

他闭着眼睛靠在窗栏上,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着我的背,圈住我的手臂轻轻摇着,像小时候看的童话书里才有的摇篮曲,所有好的与不好的回忆,都被碾碎了,塞进音符里,沿着耳骨往深处走,直到脑髓里,时时刻刻分分秒秒的噩梦,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