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月(126)+番外
甄十四将花瓶放在了他近旁的矮案上,到他榻前,告诉他说:“园子里开了许多花,我瞧着漂亮,就随手折了些来。”
“甚好。”
他看过了那花,神情慵慵的,转回来看她:“小东西。”
从来也不叫别的,总是这三个字,甄十四怀疑他根本是忘了她的名字,她才不要这样,因此她纠正道:“我叫甄十四。”
“我知道。”
“你知道?”
“习惯了嘛,初见你时你年岁小小的,蹲在廊前哭,样子很可怜。”
她没接话,来的那年,少宫主都还没有出生,她年岁是不大,受了委屈也只敢在没人的地方哭一哭,不知不觉过去这么多年了,她原是想着过几年就走的,后来却一直都没走。
“喝过药,你该歇着了。”甄十四轻声劝道,“白家主说,你要多休息,有什么话,醒了再说不迟。”
他却不肯:“有些话此时不说,怕没有机会再说。”
景越辰温声地道:“爹,不会的,你会好起来的,我们的日子还长。”
景深定定地望着自己的儿子,他抬手抚摸他年少的脸颊,眼中有作为父亲的怜爱,也有三分不舍的哀凉。
“宫主。”
“皓月还小,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他……”
甄十四仿佛意识到,这是他生命最后的托孤之言,她郑重长身跪在他榻前,一字一句向他承诺:“宫主,我哪里也不去,我会留在这里,尽我所能,照顾皓月长大成人。”
“十四,多谢了。”
他有很多年,没有像这样笑过了,轻松、平和、真诚。
“你们去吧,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后来,他安安静静地,在这天夜里离开了。
景深死的那年,甄十四是二十七岁,光阴流转之快,如白驹过隙,她的青春都留在了焕真宫中,她不再有归途,西疆焕真,即是安身之处。
只是……随着景深的逝去,心上好像变得空空荡荡。
甄十四信守己诺,焕真宫人心最散的时候,她都未曾离去,她倾尽心力地护着景越辰成长,直至他能独当一面,直至他再三来请,恳求由她出任北方护法。
日子总是不咸不淡,她觉得寡然无味,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皓月,我的年岁,与胤池、连荻他们差太多了,你何不如再去选个年轻人做你的左膀右臂?”
那孩子最后终于说了实话:“十四姨,你待我比我生身母亲还亲,有你在,我安心。况且,自我爹离去后,你总有些沉郁,我担心你。去做些新鲜的事,让你自己开心起来吧。”
她无法推脱到底,景深临去前,最舍不下的就是这个儿子,她明明是答应了的,会留在这里,可是日子那么长,怎样打发呢?北方护法,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忙起来,总归日子不会那么无聊。
每每满月的晚上,甄十四都失眠。
她始终记得初见他那晚的月,圆圆的,明亮澄黄,她当时饿得久了,捧着齐颜烫的汤饭,还在心里说,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圆真像个饼,要是能再吃上一个鸡蛋饼就更好了,但其实,她吃完齐颜给的那碗饭就已经饱了。
年少时候的甄十四,想着霜师姐,想着回师门,想着每天吃饱睡好,心底有很多的盼望,比后来活得有热气,夜里也从不失眠。
许多年了,甄十四从未梦见过景深,她想,可能在他心里,她一直是无足轻重的人——起码,不值得穿透阴阳相隔的界线来一见。
……
她神思恍然地又想起过去很多事了。
不知不觉到了细泉湖边,远远地,湖边亮着一盏提灯。
走近些,才看清是两个人蹲在地上,皓月和卿卿。
卿卿提着灯,轻声细语地在问:“这株真的是昙花?”
皓月道:“挖回去,等开花了不就知道了。”
十四娘立在树影下,会心一笑。
景深的儿子,自然是很像景深的,或许正是因为太像了,伊霜才从来不喜欢皓月。然而,虽是父子,样貌愈发相像,心性却大有不同,景深明朗跳脱,皓月比他静些,做事常常不动声色的。
假如十四娘没有眼花,那么,皓月是在徒手掘泥,他说他正挖着的那株纤弱植物是昙花?这可真是有趣,他想要昙花,张张嘴便是,如今卿卿在身边,他爱里藏着宠,倒学会不辞辛劳寻些有趣的事来做。
卿卿托腮问着:“我听说‘昙花一现只为韦陀’,昙花为什么要在夜里开花,韦陀不会错过吗?”
皓月说:“你本末倒置了。昙花在夕阳落下去以后才见到了韦陀,韦陀怎会错过。”
待将花株连根掘起,他二人才发觉空有一腔热情,竟连个瓦盆都没带,正犯愁时,十四娘走过去,把自己的帕子递给他们:“一双糊涂虫,用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