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春雨(46)

“后来呢？”忆白歪头，眉宇间闪过一丝俏皮。

“后来，我觉得，有些事一定要问一问你，没亲口听你说个不字，我怎么也放不下。”

忆白牵过楚随的手，轻轻贴上自己的脸，一阵凉意传来。

“那就不要放下，永不要放下。”她听见自己声音柔柔，这样说。

方才锁起的双眉瞬间舒展，楚随嘴边泛起笑意，眼里满是惊喜。

花城两声咳嗽惊醒一对鸳鸯，他冲着二人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接了人就快回去。在寺庙门口磨即，也不怕哪个尼姑六根未净，看了眼红。”

他估摸着北堂光随即便到，想找个由头将忆白送走，自己好应付他。

忆白与楚随相视一笑，微微有些脸红。

楚随握过忆白的手，扶着她登上马车。花城转身见王嫣脸色铁青，叹了一口气道：“你也先回家吧。”过后又举了举手中的字笺，轻声道：“此地不宜久留。”

王嫣往马车挪了挪，踟蹰了片刻，回头对花城轻道：“你自己小心。”

花城一愣，随后咧嘴粲然一笑。

三人上了马车，忆白探出头喊道：“阿城你快上来啊？”

花城单手执箭负于身后，执笺的一手略挥了挥，爽朗道：“我在此地还有些事，处理完了便去找你。”

忆白笑道：“那你可快些。咱们出门时，我见后院那些鸡崽长势不错。这次回去，应该就可以吃了。”

花城惊叹这女子不论何时总不忘了吃的，半晌还是笑着应了一声“好”。

马车载着三人颠颠地往山脚驶去。花城敛了笑意，神情萧肃，抬步缓缓顺着马车下山的方向走去。

☆、第 35 章

那日是个濛濛的阴天，不一会天空飘起了绵延的细雨。

阴雨霏霏，正是个道别天。可这一次道别，他们并没有道一声再见，所以，他们没有再见。

寺宇山门前一别，忆白再也没有见过花城。后两日，她登门拜访花境，是那驼背跛脚的老仆开的门。她站在庭院繁花间，听见老仆淡淡的语气对自己说：“少爷远游去了，只让我把这个转交给姑娘。”说罢递上一个素面的白绸锦囊，转身前又往一旁桌上指了指道：“那是少主嘱咐我煮的鸡汤，要姑娘喝了再走。”

忆白在庭前愣了愣，半晌打开锦囊，不由失笑。

取出的，是那日午后他从自己发间摘下的五瓣白梅玉簪。眼前浮现午后阳光灿烂，烟绯色的千瓣桃花重重叠叠掩映着，玉面少年明眸善睐，轻巧得意地摘过簪子插在自己脑后，言笑晏晏一句“就勉强以此小物，抵了医资吧”。想起那日他的风流姿态，忆白笑得眉眼弯弯。然后发现，囊中还留了一张字笺。

小笺皱巴巴的，字迹歪歪扭扭似是匆忙写就，朱砂红字沾过水晕染开来。

“一世医资未抵，原物奉还。”

忆白撇起嘴，纳闷是什么样的远游，游得这样匆忙。而且看这情态，倒像是不回来了。

世上的缘分就是这么奇怪。有时，你遇见一个很好的人，志趣相投让你很喜欢，于是你以为与他之间会有许多故事，有很多以后。直到有一天，缘分戛然而止，没等你明白过来，便已是一个错身而过。在司命神仙的因缘簿子上，你们之间，原来只有寥寥数笔。到底，不过深深的因，浅浅的缘。

忆白从来没有细想过，对花城是什么心意。那时的她只是想，这样一个潇洒自在的人，若是以后能时时寻他喝口酒，与他谈谈江湖，真是畅意。也许以后，自己有了孩子可以拜他为师，跟他学些剑术，那就更好了。等他远游回来，一定要与他说一说。忆白寻思，如果他不答应，自己该使个什么法子，让他应下？

坐在庭院里喝着美味鸡汤的忆白没有想到，两日前她与花城一别，竟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永诀。

以后的年岁里，忆白回过花境两次。第一次，是她与楚随成亲后两年，她从漠北回来探亲。曾经美好闲适的花境，已是一片破败。她站在残垣断瓦间，遥遥回想当日，摇了两回头，悻悻地走了。

第二次回来，她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花境大门敞开，她以为是花城远游归来，兴冲冲地跑了进去。站在端整冷清的庭院，她意识到，这不是花城的做派。花境中居着的，是一户四口之家，外城人，在恭城府做些买卖，过着平淡无奇的小日子。她向男主人打听，是什么人将花境卖与他们，可知道原主人在何处。男主人摇头说不知，只说这房子是一位美貌姑娘卖给他们的，没说什么，只交代他们好生照看这房子。

忆白点头不语，站在庭前呆了半天，然后蓦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