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伪装进行时(116)
话音落地,云昭眼睫微微颤了一下,面上一片空白。
此时窗外又灌进来一阵凉风,夹杂着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将微弱的烛火吹灭。湿寒的气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肆虐,衬得周遭幽寂非常。
“可殿下不也是这样么?”她淡声说着,苍白无力地反驳,“就像当初你认为除掉刘尚书可以掀起多么大的波澜,但事实上人死了就是死了,即便追查到最后知道是你做的,以西盛王的作风也不会贸然撕破脸皮。归根结底这还是一桩比两国和平要轻得轻的命案。不同人眼里有不同轻重,但它的确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有价值。”
就好比十多年前,他抱着以后会有人作伴的心态带回了云昭,但其实那时候他并不认为云昭能成什么大事,可是渐渐地,这个人终究还是成了他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从简单变成复杂经过了十多年,一方毫无察觉,一方随俗浮沉。
常洛轻轻笑了笑,丝毫没有因此而恼怒。他起身再次点燃烛火,看着豆火照亮他们所在的这一片角落。
“我授意,你杀人,这种准则持续了十多年,你早就已经习惯了,也见怪不怪,但其实这在其他人眼里是很难接受的。你手上的鲜血同样也在我手上不差分毫地浸染着,无人例外。”
云昭不再说话,生冷地倚靠在墙角,手脚已经冰凉。
她不想承认。
她不得不承认。
她满身血污。
她脏乱不堪。
确实如此,慕淮不去问,她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在腥风血雨之后,踩着遍地尸骸搭建起来的,从来不牢固,如今已是摇摇欲坠。
暗使司杀人已经成了惯例,但她脱离了那层身份,过往种种足以将她淹没。
她所生长的地方,有长青林,却没有松雪,有遍地黄花,却不会雪落发梢。
这一场是上天给她的怜悯,也是劫难。
有始无终,戛然而止。
火光不断地跳跃着,地面上蜷缩成一团的影子瑟瑟发抖。
常洛熄掉火折子,转过了身:“其实有一点我很好奇,慕淮到底能为了你做到什么份上。”
云昭霍然抬眼,正对上常洛冷漠的目光。
他说:“我猜,你也很想知道。”
这场雨持续了一整夜,将近黎明之时还没有要歇住的迹象。雨帘朦胧了整个清水镇,将战场上无数的哀鸿遍野隐匿其下。
西盛主帐里,慕淮站在书案前,面前是几个守营的士兵。
似乎是感觉到气氛不对,那几个士兵均低着头,根本不敢抬眼去瞧主将的脸色。
“你们亲眼看到她出去了?”
“是……是。”
“营地周边没有可疑人出现?”
“……属下未曾察觉。”
慕淮目光一沉,继而蹙起了眉:“人就这么被带走了,你们说没有察觉?那若是敌军突袭,你们能做好警戒吗?”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静,却压抑非常,语调平平,却散着寒意。
那几个守卫纷纷抱拳跪地,诚惶诚恐。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军队自然还是要打仗的,而云昭若是不想被人发现,他们也是没有办法的。
慕淮摆了摆手,那几个士兵便退出了营帐。
这场大雨落下,足以将一切踪迹毁灭。扶桑有些忧虑地看向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旁边的桌案上还摆放着未吃完的糕点,糕点旁还有一枚从树林里发现的迷雾弹壳。他不知道云昭上次究竟去做了什么,所以此时才会更加不安。
他的表现已经不太像一个坐镇的主将了,军中人多嘴杂,在敬重慕淮战场上每一次精准判断的同时,也都说他们的主将被一个女人所累。
这些人大多都是随老王爷征战数年的属下、亲信,在他们眼里,老王爷坐镇北疆,所向披靡,而慕王妃理应是该留在京都照料府上事务的。
慕王妃死了,他们愤懑感慨,却无人想过慕王爷得知此事时的心境。
他们眼里的理所应当,成了别人一辈子的耿耿于怀。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慕王妃不曾成为老王爷的负累,所以到最后她一个人生,一个人死。
爱情在国事面前是很渺小的,渺小到只能作为凯旋的支撑,而不是前提。
云昭于慕淮而言是一捧永远握不住的沙,填平了他生命中的沟壑,却不稍作停留。
旁人说他该尽忠于王室,却不知他一家均为王室惨死。云昭在他们眼里是祸水,是负累,但没有她,他根本没有机会站在这儿。
好像自出生开始,他的一切就被钉上刻板的准则。
老王爷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像自己一样天天泡在血海里,所以从不传他武艺。于是他就成了碌碌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