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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听见我的心在动(28)



那年chūn节,她拒绝过年,不许阿姨挂灯笼、贴chūn联、包饺子,也不看chūn节联欢晚会,更不出门赶庙会。她要与世隔绝,以便将来忘却这段经历。但是她不能阻止别人燃鞭pào、放烟火,笑语欢声迎新年。她明知自己是自欺欺人,但她不愿去想,宁愿关在自己铸造的封闭的世界里。
那段时期,她仿佛停止了思考的能力。
胎儿六个月大时,她感觉到胎动,猛然察觉,自己肚子里孕育的是一个新的生命,将来会蹦、会跳、会哭、会笑,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她一个人趴在chuáng上呜呜哭泣,悲喜jiāo集,幡然醒悟。
自此,她不再倒掉阿姨jīng心熬制的各种补品,再难吃的核桃炖老鸭汤也无怨言地喝下去,脾气温和了许多,不轻易动怒,时常下楼呼吸新鲜空气,甚至读唐诗宋词给肚子里的孩子听,每周乖乖去产检。
左思很高兴,特意推掉许多应酬回来陪她。
chūn寒料峭的晚上,她穿着纯白色兔毛娃娃衣窝在壁炉前看冷笑话,腿上盖了厚厚一层毛毯,红色的火光照在她雪白无瑕的小脸上,睫毛低垂,头发松松地滑下来,神qíng温柔,不时笑出声来,一副幸福的样子。左思坐在那里对着电脑分析股市行qíng,想起一句词: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有一刹那他希望此刻是天长地久。
没过多久,噩耗传来,钟母趁半夜无人值班的时候,拔掉针头,等医生赶来时,心脏早已停止跳动。她留下一封遗书,上面写着"纱纱,妈妈对不起你",字迹弯弯扭扭,一撇重一撇轻,红色的大字看起来像是可怕的血书。纱纱是钟笔的rǔ名。
纸包不住火,钟母终于还是从来探望她的亲戚口中得知钟笔jiāo了一个极有钱的男朋友的事,暗自思量一番,便明白过来女儿所做出的牺牲,不由得肝肠寸断。自觉大限已至,再拖下去不过是挨日子罢了,何苦连累女儿?她思前想后,暗中做好准备,写了一封简短的遗书搁在枕头底下。众人根本就没想到钟母存有这样的心思,甚至没有人看出异样。
钟笔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打击,急怒攻心,孩子早产。幸而抢救及时,母子平安。她肚子上留下一道丑陋的疤痕。
产后她对左思的态度恶劣到极点,恨不得一手掐死他。她将母亲的死怪罪到他头上,同时也怪罪到自己头上。母亲是被她这个不孝的女儿活活气死的!还有左思,他是罪魁祸首!
除了孩子生下来时她看了一眼之外,她从不抱孩子,也不打算亲自哺rǔ。一听见小孩儿哭,钟笔便大骂月嫂,要她抱远一点儿。久而久之,月嫂带着孩子从不在她面前露面。她之所以做得如此狠心、绝qíng,是因为她不想多有牵绊。如果她听过他哭,看过他笑,喂过他吃奶,哄过他睡觉,她怎么狠得下心离开?
她就当作从没有生过这个孩子。据她所知,左思目前就这么一个孩子,而且是男孩儿,难道还会nüè待他?
坐月子期间,她常常想,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是她,还是左思,又或者冥冥之中不可预知的力量--命运的错?
一个月后,她逃离了左思,躲在一间不大不小的饭店里,装作身体虚弱,哼哼唧唧躺在chuáng上。别人也不怀疑,日日有服务员送餐。她不信北京这么大,左思有本事能找到她。找到又怎样?反正她跟他是彻底完了。
逃走了便是结束了,钟笔一厢qíng愿地这样认为。
无所事事地躲了一个月,她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蜡huáng、头发乱成一团、满身肥ròu的女人,受到的震动难以想象,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这还是以前那个成绩优秀、聪明漂亮、乐观开朗的钟笔吗?
她不能就此毁灭,她不过十九岁,花样年华,青chūn正好。她的一生并没有就此完蛋,她要重新站起来,要摆脱过去那段噩梦,要脚踏实地、勤奋努力,做出一番成就来,活得比谁都好!
她带着这样一口怨气回到了学校,发誓一定要重新开始,将以前所有不愉快的事qíng全部忘记。她每餐控制饮食,只吃一点点必要的水果蔬菜,杜绝所有高热量的食物,努力减肥;每天去运动房健身,雷打不动;一个学期选了十门课程,发誓要将làng费的一年光yīn补回来。
随着身材的恢复,还有知识的浸润,她心口的伤疤似乎渐渐愈合了。
终究是年轻,再大的伤痛也有淡忘的时候。
一个月以后,她看起来和一般的学生无异,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只除了qíng怀,不似旧家时。
开学初,各个社团招新,是著名的"百团大战"。她在三角地转角处遇见了身穿白色上衣卡其布长裤的张说。阳光从树叶的fèng隙照下来,落在他身上翩跹起舞。她怦然心动,心想:要完全遗忘过去,不如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恋qíng,何况这个男孩子实在是很合她的口味。
她喜欢学理工的男生,聪明、严谨、认真,还一丝不苟。
她和张说,那才是正常的、健康的、能被人祝福的恋爱。
张说将她从过往的yīn影中完全解救出来。她每天忙着上课、下课,参加社团活动,通宵赶论文,到处找工作,时间排得满满的,虽然累,但是乐此不疲,加上刻意回避,哪里有时间想起以前?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怀疑,左思那一段故事,是不是自己压力太大,胡乱臆想出来的?
她的记忆常常混乱,某个时间段总是一片空白,但是无关紧要,她现在过得非常快乐。她将她所有的爱用在张说身上,不遗余力,就算飞蛾扑火亦在所不惜。
幸而张说也爱她,她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了。
张说因为她放弃了去美国留学的机会,他们甚至准备结婚。
她以为苦尽甘来,一切都过去了。她已经不怪任何人了,甚至左思。这一切,她只当是上天给的一场磨炼。
眼看幸福在即,可是左思带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在某个星期日的下午,来到她和张说面前。那天,她和张说正要去婚纱店里看婚纱,打算去拍一套婚纱照。
左思教孩子喊"妈妈",他果然吐着口水奶声奶气地叫"妈……妈……"伸出白嫩嫩粉嘟嘟莲藕似的手臂要她抱,一点儿都不怕生。她看见左思yīn沉沉的目光,骇得差点儿昏了过去。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他是恶魔,一旦沾上,便永远都摆脱不掉。
可以想象当时张说的心qíng是怎样的!他认为她是骗子,不知廉耻,不安好心,玩弄感qíng,死不足惜……所有他能想到的恶毒词汇全部加在她身上。正因为爱得深,所以恨得切。
俩人就此再也没有见过面。
其实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三个月。可是三个月惊心动魄的爱恋,足以抵得过别人的一生一世。钟笔带着自怜、自伤、自卑甚至绝望的心qíng将自己所有的感qíng尽qíng挥霍在张说身上,孤注一掷,他是她感qíng乃至jīng神上的唯一寄托和信仰。而张说,也将她看作自己一生的灵魂伴侣。他们庆幸找到彼此,打算天长地久、白头偕老,然而现实却是如此残忍、可笑。
他因为这个沉重的打击而消沉,抽烟,酗酒,颓废,堕落,整天整夜玩游戏,连班也不去上,直到被送进医院。他身边所有人都看不下去了,对钟笔深恶痛绝,认为是她害了张说。出院后,他恢复正常,只是神qíng麻木,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然后离开伤心之地,去了美国。
张说,亦是因为这种毁灭xing的打击,爱也好,恨也罢,对钟笔从不曾忘记过一分一毫,虽然他口头上从来不提。
钟笔心如死灰,一切都完了,怎么样都无所谓,甚至对左思连恨都不屑。
她此刻眼里只有孩子,其他的全都不去想,包括张说--根本就不敢去想,她只希望他从来不曾认识她,任何qíng况不会比眼下更坏。
这个可怜的孩子,刚出生她就抛弃了他。她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天打雷劈亦赎不清她的罪孽,现在她要加倍偿还,给他所有她有的。孩子成为她jīng神上的支柱,如果没有他,她想自己一定活不下去,她的人生早就完了。
钟笔紧紧抱着他,忍不住去亲他,喂他呼噜呼噜喝粥,捏起他小小的手替他穿衣服,每天带他去附近的公园散步。他的饮食起居,她都亲力亲为,丝毫不肯假借他人之手。虽然只有一岁,孩子已经能歪歪斜斜走两步了。她教他咿咿呀呀地背五言唐诗,他一遍就能学会。
他是如此的聪明、可爱、漂亮,她不能再离开他。她答应跟左思在一起,但前提是要结婚,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私生子。左思很痛快地答应了。
后来她终于明白,以前她都没有做错,错的是她不该和左思结婚。
第二十三章 自私又qiáng势的爱
左思从冗长的回忆里抬起头来,还是在医院里,雪白的墙壁,空气里到处是消毒水的味道,空无一人的走廊,影子贴在地上像一幅印象派风格的绘画。钟笔站在他面前,冷若冰霜地问:"左学呢?有没有事?"焦虑中带着一丝看见他的不耐烦。
眼前的这个女子一定还恨着自己。他想。
但是他不在乎,他想得到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其实,被她恨也好,总好过被她遗忘、忽视、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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