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的表qíng是那么不可思议,好像还在问:我什么都说了你还要我死!
舒隽心不在焉地笑道:“让你死得痛快点,已经是我的恩赐,唧唧歪歪什么?”
黑衣人泪流满面。人常说舒隽是恶鬼,如今他终于明白恶鬼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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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亲人的血海深仇还没有得报,他却活得嘻嘻哈哈轻轻松松,是为无耻。
明知仇人是谁,却始终不能与之jiāo锋,只因修行未成,是为无用。
身负血海深仇,却还期盼别的东西,不由自主被吸引,忘了自己究竟有没有资格得到,是为无稽。
痛楚像毒蛇,在心头反复噬咬,不光是伤口会疼,流遍全身的毒液腐蚀血液和骨髓,痛得他猛然弯下腰。
胃里不舒服,想呕吐。
杨慎用力捂住脸,只觉掌心湿漉漉的,不是泪,是冷汗。
伊chūn在外面把门拍得震天响,他却一动不动。
不停的问自己:我在做什么?我到底在做什么?
这么久了,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玩命练武是为了报仇,想得到斩chūn也是为了报仇。但为了报仇,他又掉进另一个陷阱:他死,或者伊chūn死。
凭他现在的本事,要报仇根本是说笑,就算再怎么玩命的练武,也要到三十岁左右才能一人单枪匹马挑战郴州巨夏帮。可是如果投靠背景qiáng大的晏门,雪耻也只是一两年的事。
伊chūn和血海深仇,哪个更重要?
他自己也被这个问题吓住了。
伊chūn终于不拍门了,外面安静了很久很久。
死寂,死寂和黑暗一样,cháo水般把他吞噬。在这妖异的黑暗里,很容易就滋生一些不可捉摸的、可怕的想法。
杨慎抬手握住用旧的佩剑,反复摩挲,像是bī自己下个决定。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哗啦”响处,木窗被那个鲁莽的女孩子一脚给踹烂了。
伊chūn半个身子探进来,手拢在嘴边大叫:“羊肾!在里面你回答一声啊!不要想不开!”
火折子擦了一下,然后杨慎端着烛台面无表qíng地站在窗前看着她,淡道:“师姐,已经过三更了,我真的很困。”
伊chūn趴在窗框上,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突然轻声道:“羊肾,我已经不想要斩chūn剑了。像你说的,咱们不管减兰山庄的事啦,外面那么多好玩的事,我们为什么非要往火坑里跳?”
他好久没说话,垂着头,抿着唇。
伊chūn又道:“羊肾,你还想着要得到斩chūn剑吗?”
他摇了摇头:“不……我只是要报仇而已。”
她犹豫了一下,说:“那我陪你啊,我们一起好好练武,一起去巨夏帮替你家人报仇。”
杨慎揉了揉额角,忽觉心底无比的烦躁,像是陡生出一只巨大怪shòu,将他来回撕扯。
身体真的要被撕碎了。
他低声说:“你就……一直这样和我一起?做我姐姐?我要的不是姐姐。”
伊chūn咬了咬嘴唇,抬头定定看着他:“羊肾,我其实很在乎你。你说喜欢我,我也很高兴。我只是……我还不知道……不过我会努力试试。很快的,如果你一定要个答复,我会很快给你。”
他轻道:“不,我不想要什么答复……我累了,你走吧。”
伊chūn只好退了两步,见他要把破烂的窗户重新合上,她突然冲过去紧紧握住他的手。
“羊肾,很多道理我说不清楚,也不会安慰人。不过我爹说过,人活在世上关键是无愧于心。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做坏事。你看,我这种傻瓜都活得好好的,你还担心什么呢?”
她咧嘴一笑,在他手背上拍两下,这才转身走了。
因为心无邪,所以行无碍。她的洒脱,是因为随xing。
杨慎把裂开的窗户勉qiáng拼凑回去,fèng隙里透进的夜风将烛火chuī灭了。
他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惊觉了什么似的,急急按向胸口。那里放着荷包,和碎银子裹在一起的,是一张淡红色的签纸。
开福寺问姻缘,上上签。
他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BGM:上上签
一直忘了说明,不喜欢背景音乐的同学们可以点击ESC键,或者直接点击浏览器上的停止按键,这样就听不到音乐了。
今天是母亲节,同学们都有送妈妈礼物吗?十四是个俗人,于是晚上带娘亲去外面大吃一顿,今天更新就提前了~~祝天下所有的妈妈长命百岁,青chūn永驻,身体健康!!
二十五章
杨慎起来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推开门便见伊chūn直挺挺坐在门口,脊背挺得很直,像根针。
他奇道:“你做什么?”
伊chūn一本正经抬头看着他:“我怕你想不开,坐这里守着比较好。”
他不由失笑,笑得同时却又感慨。她两只眼睛比兔子还红,qiáng打jīng神的模样可怜可笑。
杨慎扯了扯她的后领子,低声道:“起来,去睡觉。”
伊chūn见他头也不回朝前走,赶紧叫:“你去哪里?”
他还是不回头,声音含笑:“拿早饭而已,你以为我要去哪儿?”
伊chūn倒是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软下来,捂嘴打了个呵欠。
杨慎走了两步,轻轻说道:“今天我做红烧jī,你不睡就不给你吃。”
她立即从地上跳起来,转身便朝自己的客房跑。
他突然转身大叫:“葛伊chūn!你这傻瓜,你真是一头驴!”
伊chūn茫然地挠头看他,他却笑着摇头,一阵风走了。
匆匆数月眨眼就过去,舒隽别院的生活很是悠闲,说白了不过吃了睡,睡了再吃。
闲来听舒隽焚香弹琴,无事和小南瓜下下五子棋,偶尔跟着杨慎学做红烧jī,烧出一碗黑炭来。
末了伊chūn发现,自己最擅长的还是握剑打架。
时常她和杨慎拆剑招的时候,舒隽会端茶在旁边半睡半醒观看,小南瓜恶作剧地总在旁边指手画脚:“这是什么动作?好蠢哦!杨公子,你在学青蛙?”
杨慎一般是不理他的,吵得厉害了就回头瞪他一眼:“谁练武的时候像天仙?”
小南瓜立即顺藤摸瓜推荐自家主子:“我家主子就是!不信让他耍一套剑法给你看?”
场上两个人不约而同转头看舒隽,他穿着皎白的长袍,纤尘不染,长发如云撒在石桌上,十根手指莹白得像是半透明。
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样一个人物练武时汗津津的模样。
舒隽把茶杯放下来,一付“我是师尊我来指导你们”的模样,手指轻点伊chūn:“你总是仗着自己身体瘦小轻便,故意留力不发,偏向弄巧。这样不行,遇到刚猛的对手,人家一拳头就把你的巧劲都打飞了。快和轻便是优点,别忘了狠字更是关键。”
再点点杨慎:“你很会变着法子躲,很好,继续保持。”
两人同时捡起石头朝他头上丢:“谁要听你指导!去死吧!”
舒隽轻飘飘地让过两块石头,从亭子里走出来,含笑道:“不服气?你们还在吃奶的时候我就已经挥汗如雨练武了,这点资格还是有的。剑给我。”
伊chūn犹豫地看看他的长袍大袖,把剑递过去:“……你真能舞剑?别划伤自己啊。”
他用帕子擦了擦剑柄,那上面被她握得全是汗水。
“你也拿剑。”他示意杨慎把剑给伊chūn,然后晃晃剑尖,问她:“准备好了吗?”
伊chūn点点头,舒隽的功夫她只见识过一次,他使诈用石头打中别人xué道,几乎没看出是怎么出手的。
他一定很厉害,要小心应付。
刚想到这里,只见他白袍一闪,剑光已到了眼前,动作快绝。
她有心反应,却只能勉qiáng挡住一招,那剑光却又忽闪,打了个弯似的顺着剑锋边缘斜斜刺上。
这是回燕剑法,减兰山庄最jīng妙的剑术,她和杨慎辛辛苦苦学了一年多才略有小成。他只看了这些日子,就会了?
快狠准,他的剑已到下巴前,伊chūn自知不是对手,索xing认输,把剑丢在地上。
舒隽拿剑指着她的喉头,笑吟吟地,连头发也没乱上一根。
伊chūn很是佩服:“你好厉害!师父还夸我是天才,他要是见到你才知道什么是天才,只看了这些天就把回燕剑法学会了!”
他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说:“我只学会姿势而已,谁也不是天才。何况,你还小呢。”
说话的时候,剑尖还不离开她,反而渐渐下滑,顺着肩膀,一直滑到她胸脯上方。因为先前拆招,她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很大。快要十六岁的少女,没有刻意掩饰身材,即使是粗布麻衣,依然能看出美好的形状。
她的脸红扑扑的,和初见的时候比起来真是白了许多。为了方便练武,头发学男人全部束上去,露出额头来,越发显得双眼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