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魇·螭梦篇(46)

它变成了自己曾深恶痛绝的人。

他在湖水中看到自己的脸，只有一个脑袋，一张脸。脸上的五官，雕刻精致得几近完美。可他一看到自己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就会想起曾经也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鱼儿。胸口的疼痛，也就跟着汹涌而来。

啊一一！

鸟儿捂着脸痛苦地大叫着，不肯承认拥有这样一副身体的自己。他想撕碎它，变回自己原来的模样。

“孩子，没用的。因果自创，这是你的宿命，也是这世间的宿命……”一声苍老的叹息从他身后传来。

鸟儿猛然回头，可身后除了梧桐树，空无一物。不知何时，连眼前的整片湖泊也消失不见，融入了这白茫茫的一片中。

“什么宿命？何为宿命？！”鸟儿动了动喉咙，朝着古树梧桐问出他有生以来的第一句话。

“度化，消孽，建轮回。”梧桐树在他面前越变越小，最终化为一个嬉皮笑脸的人类小孩，那小孩有着和他一样漆黑的眼珠。可那眼珠里藏着的，竟是无边的冷漠与嘲讽。

那声音道：“去世间，找到这个孩子。他，是唯一能帮你的人……”

苍老的声音越变越小，那小孩的脸也越来越模糊。鸟儿害怕自己记不清那孩子长什么样，拼命地往前追，最终，把自己从梦中给追醒了。

鸟儿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神降之渊中。可神降之渊早已不是曾经的神降之渊。周围除了一片荒芜的焦土，什么都没有了。自己还是鸟儿的身体，熄了火焰，被古树梧桐苍老的根牢牢地绑在树下。

它抬头仰望，鲜红欲滴的天空，像极了它愤怒时喷发出的烈焰。

它，真的还能回来吗？那个在水中自由自在的白色身影，那双如黑曜石般温柔闪亮的眼睛……

它该相信那个声音说的话吗？

可它若不相信，它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就算它现在自爆神元，毁了这世间，鱼儿也回不来了。还不如试试，入世去找那个孩子……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鸟儿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决定化作梦中的样子，入世寻人。

感受到鸟儿思想变化的树根，欣慰地放开了对它的缠绕，为化作人身的他化一身洁白的衣裳。

因为，白，是鸟儿最喜欢的鱼儿的颜色。

第47章 姜离（上）

“那后来呢？鸟儿找到鱼儿了吗？”我问。

“嘘！”摧玉作噤声状，给我倒了杯茶，让我继续听下去。

在没有鱼儿的日子里，鸟儿慢慢地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学着人类隐藏自己的怨怒悲喜，学着适应世间大陆的点点滴滴。

鸟儿还给自己取了个名字——白九。白，是鱼儿的颜色。九，是他自己。

白九，白九，这样子，鱼儿与鸟儿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白九用了十年的时间，踏遍世间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却始终没找到梦境所让他寻找的那个人。

他不喜欢人类的蝇营狗苟，却爱上了这里的日月星辰，四季轮替。他总觉得鱼儿就在世间的某个角落，静静地注视着他，努力地寻找机会，回到他身边。

在鱼儿逝去的第一个十年里，白九遇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晨曦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在林间泥泞的路上。白九一如往昔，外出散步。

他在这个地方已经住了有一段时间了。

他喜欢沿着门前小溪一路向前，时而顺流，时而逆流。

顺流而下，有一个民风质朴的小村庄。那里的人喜欢训蛇养蛇，把蛇当作村子的守护神。

逆流而上，是溪流的尽头，那里有一汪清澈的小湖，湖中有棵千年梧桐，是世间少有的一棵神树。

那天，白九选的是顺流。

他一路悠闲地走着，聆听鸟儿晨起时扑腾翅膀的喧闹声和林中野兽的追逐打闹。

这样的情景，一如往昔神降之渊，安详且静谧。只是身旁少了个人，没了倾诉的对象。

他好想将这些年来在世间大陆的所见所闻说给鱼儿听。有趣的，无趣的，可笑的，可悲的……一大堆的话。

他几乎每日都在幻想着他们重逢的场景。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给他。所以，他对自己的要求，是近乎变态的苛刻。把从人类那里学来的行为举止，礼义廉耻烙刻在灵魂的深处，把自己变成世人眼中最温良美好的样子。

“站住！你这小兔崽子！忍你很久了！”

刚看到村子的白九，听到村里发出一声怒吼。不一会儿，一个缠满麻布的瘦弱身影从草堆的屋角窜了出来，直奔村口。身后，是一群拿着木棍锄头拼命追赶的青壮村民。

那孩子的运气似乎不甚好。刚跑出村口没几步，便被自己给绊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