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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136)

宫胤的目光,从手指上,缓缓落向她的脸。

被雨水洗过的容颜,色泽清鲜,湿漉漉更加明艳,密密的睫毛载着无数细密的小水珠,透过水珠,看她眸光坚定又朦胧,dàng漾着满天满地的chūn光。

如此风姿摇曳,不可抵挡。

心底似涌上一股热流,所经之处,奔腾穿透,涤dàng呼啸,经脉似破开无数个小孔,穿透刺骨的冰风,又似轰然崩塌,卷起千堆雪。他在这样的崩塌和穿透之中抵受不住微微皱眉,却又忍不住唇角微微一弯。

景横波抬眼看着他,这一刻他的神qíng如此古怪,似痛苦又似欢喜,又或者痛苦中生欢喜,欢喜中种痛苦。眉聚如峰,唇角笑意却流掠如chūn水。

但她觉得如此动人,只觉得这一刻必然有什么,已经不同,她恨没有将拍立得带在身上,永远记取这一刻奇特的笑意。

雨渐濛濛,糙色清新,彼此在雨中相望,都觉得对方指凉心热,唇角弧度世间最美。

不知何时,众臣都缓缓退下。避到一边。

身后从急促步声传来,宫胤顿了顿,似有点不舍地,放开了景横波的手。

“桑大祭司已经出宫。”派出去追捕桑侗的护卫回报。

众人凛然。桑侗够当机立断。知道这边没得手立即离开。只是也太心狠了些,她妹妹桑俏,还在宫中生死不知呢。

宫胤只点了点头,半晌道:“不必再称大祭司。”

这句一出,几乎所有人都立即低头。

一句话,一个家族权势终结。

雨势渐小,天也渐渐亮了,景横波看一线苍白的天光,照在那些死去的苍白的脸上,只觉得心底淡淡寒意,慢慢拢起了袖子。

这一夜风狂雨横,或许,只是一个开始吧。

……

玉照宫的护卫们在收拾战场,景横波此时才感觉到寒冷,抱着双臂转身要回去换衣服。

身后忽然有人道:“陛下请留步。”

景横波回头,看见是轩辕镜,和其他人此刻有点畏惧警惕的目光不同,轩辕镜的眼神里满满愤怒。

也难怪,qiáng有力的盟友被一朝打倒,等于斩去一臂,他当然不慡。

“有事快说,我很冷。”别人没好脸色,景横波当然更没有。

“陛下的誓言才完成一半,”轩辕镜道,“您预言雷劈祭司高塔,也说了会将雷电收于您囊中,以证明天神转择了你。现在,雷电呢?”他讥诮地道,“不会藏在您袖中吧?”

“你说对了。”景横波懒懒一笑,一眼掠过众人震惊的神qíng,又是戏谑一笑,“不过不是现在。”

“陛下!”被涮了一把的轩辕镜老羞成怒。

景横波已经挥挥手,转身就走。

“我要洗澡换衣服,还要补觉。否则长出皱纹什么的你们谁赔得起?等我睡饱了,我会把我捕获的电给你们看。你们如果实在想看,就等吧!”

“陛下,你想赖账吗!”轩辕镜声音冷厉。

“今晚你看不到,再说我赖账不迟。”景横波头也不回,快步越过了侧门。轩辕镜不能追上去,脸色铁青,转头对宫胤发难:“两军jiāo战,不杀战俘。这是我大荒规矩。老臣想知道,国师为何诱骗无辜,下令she杀那些已经放弃抵抗的祭司护卫!”

宫胤看都没看他一眼,伸手一招,示意禹chūn将受伤的蒙虎送进殿内。

众人这才注意到蒙虎半身血染,前肩只是一个绽裂的创口,后肩几乎就是一个血dòng,这是“神器”造成的创伤,如此可怕,众人白着脸看看那地上零散的一摊,越发想不通女王是怎么隔空毁掉这名副其实的杀器的。

难道真有所谓神力?

“未得批准超编护卫人员,持武器擅闯宫禁,当着群臣的面yù图刺杀女王,重伤御林护卫首领蒙虎。”宫胤淡淡道,“以上每条,几乎都是足可株连九族的大罪。谏议大夫如果再坚持己见,正好可以归入九族之内。”

轩辕镜白着脸,抗声道:“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何来九族之亲之说!”

宫胤瞟他一眼,轻描淡写吐出两个字:“友族。”

完了他再不理轩辕镜,拂袖而去。众人被这两个字里包含的跋扈和杀气所摄,凛然不敢言语。轩辕镜脸色煞白,犹自qiáng撑着喃喃道:“什么友族……九族里哪有友族……”却又不敢大声。

禹chūn将蒙虎jiāo给赶来的医官,走了过来,满是血迹的手拍拍他的肩,粗声大气笑道:“没有友族,也有亲族嘛。谏议大夫高风亮节,敢作敢当,对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叛逆如此回护,比真正的亲族还亲,勉qiáng算进去也是可以的。”

轩辕镜铁青着脸退后一步,重重拂开他的手,怒道:“让开!别拿你的脏手碰我!一个小护卫,也敢讥讽老夫!”

禹chūn哼声冷笑,斜睨他一眼,将血手顺手在旁边墙壁上一揩,道声:“是脏!”头也不回大步去了。

只留下轩辕镜老脸又青又白,胸口起伏。

其余众人噤若寒蝉,都悄悄离开他一些距离,轩辕镜眼角扫视四周,心中忽然涌起悲凉之意:桑家和轩辕家结成联盟,以前这些人多有趋奉,如今桑家眼看倒台,这些人就赶紧划开界限,这人走茶凉,凉得也太快了。

忽然有人缓步轻移,在他耳侧低笑道:“镜老何须颓丧若此?桑家虽亡,却未尝不是你我机会啊。”

轩辕镜转头,就看见绯罗噙着微笑的唇角。

轩辕镜眉头微微一皱,他对这位襄国女相,并没有太好的印象。六国八部的实权人物,说到底和朝中大臣并不是完全一派。他们每年轮番会应诏去帝歌述职,趁这段时间和朝中重臣打好关系,并对朝政做一定程度的参与建议,但说到底,他们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本属国和本部发展势力,这些人都有勃勃野心,目光所及,同样是大荒真正的最高之位。说明白了,大家是竞争者,很难给予互相信任。

何况他最近听说了,襄国内部权争也很激烈,这位之前一直掌握重权的女相在这个时候来帝歌述职,保不准在国内地位已经十分危险,这是打算在帝歌浑水摸鱼,重整旗鼓,好由外及内,再战襄国?

她打得好算盘,可他轩辕镜现在可没心思给他人做嫁衣!

“桑家已败,何来机会?”他因此也没什么好脸色,重重地道,“再说就算有好机会,和女相也没什么关系吧?”

绯罗似乎根本不在意他恶劣的态度,依旧笑得婉转从容。

“镜老此言差矣。”她笑道,“桑家数百年簪缨豪族,经营数十代,怎么会一朝便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今日宫内jīng英尽丧,但散布于大荒的桑家分支子弟何止数千?分支中的护卫子弟算起来又何止上万?这股力量最后将落于谁手?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如今桑侗正处于内外jiāo困时机,如若镜老在此时伸出援手,将来获得的何止一个桑家?”

轩辕镜眉毛一动,绯罗的话也算击中他心中一部分算盘,只是还有些犹豫不决。

他的目光越过静庭,看向对面女王内苑,翠姐拥雪和静筠都起chuáng了,正在外面忙碌。他的目光往那个方向落了落,又转了回来。

“当然,现今桑家受到重创,下一步宫胤必然不会放过斩糙除根,这个时候对桑家的支持,只怕轩辕家一家还未必能撑得下。”绯罗眼波流动,“小女子对老牌世家倾慕已久,惜乎一直没有机会和诸位同行,小女子也算薄有能力,未必对两位没有任何帮助。镜老,岂不闻多一个朋友,总胜于多一个敌人?又或还有一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轩辕镜默然,看着雨势渐渐收去,天边一抹模糊白虹,未见华彩。

大荒的朝局和将来,也如这虹一般,因这新女王的出现,显出几分不在其位的妖异。

“你看,这天边虹。”他忽然道,“史书有云,白虹贯日,血漫玉阶。如今可不应了?”

“是啊,”绯罗和他并肩而立,抬头看那虹默然伸展于天际,“可得看清楚了呢。否则下一次贯日,血漫过你我府中阶梯,可不是什么好事。”

“老夫府中揽碧亭,居高处,倚华阑,是帝歌最高建筑之一,是个看景的好地方。”轩辕镜似在谈天。

“闻名已久,恨未见识。”绯罗满脸倾慕。

“这是老夫失礼,有机会还请女相赏光。”轩辕镜笑意诚恳,“或者,揽碧亭上看白虹,另有一番风景。”

“正中所愿,不胜向往。”

简短的对话之后,两人不再多言,各自转身。

一旁的大臣们,甚至无人发觉,只在这不经意的一霎,一个足可影响未来大荒政局的联盟,已经悄然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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