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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摇皇后(431)+番外

到得此时,什么嬉笑怒骂故作浑然,都已掩饰不了来自各自眼神中了悟的苍凉。

她勉qiáng笑笑,岔开话题:“你怎么知道这个破法的?竟然做得和真的一样。”

“解铃还须系铃人,”战北野笑道,“幽魂之阵,执念不就是报仇么?那么死给他们看,心愿一了怨气一散,阵法不攻自破。当年我师傅闯阵,他一生杀人如麻,给那群幽魂缠得忍无可忍,一怒之下觉得被幽魂缠死实在没面子,便回刀去抹脖子,结果发现一抹脖子,那群混账都退了下去,这才知道原来是这么破的。”

孟扶摇忍不住一笑:“哦?雷动大人破过这阵,为什么江湖上没有人听闻?”

“他当然不能真抹脖子,急中生智之下将自己带着准备烧烤的一只jī给杀了,做了个障眼法。”战北野朗朗笑,“这说起来实在不太好听,家师引为平生之耻,所以从未对外说过。”

他说话时一直笑声琅琅,试图用自己的明朗冲破此刻郁郁,冲破素来鲜艳明丽的孟扶摇眉间惨然,然而未卜前路和那滩血迹始终沉沉压在孟扶摇心头,她便是始终努力的明亮一点,那笑意依旧淡若空花。

战北野渐渐也笑不出来了,他无声低叹,转过身去。

孟扶摇目光,缓缓转过身侧宗越和云痕,看见他们,不能说不欣喜,然而那欣喜里,依旧是无奈的。

那两人都默不作声,一个负手而立,一个盘膝而坐,一个背影孑然,一个目光落在远远的虚空,他们的目光都不再落在她身上,却又无所不在将她包围。

天涯海角,只在她身侧。

无论她击水三千扶摇直上,还是横刀千丈地狱沉堕,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那些人世巅峰的男子,不因身份改变不为权yù蒙昧,总在她身侧。

这些……爱她的人们。

一生里不愿牵扯挂碍,却欠了这一身永生也还不了的qíng债,一笔笔在心,却注定让他们cháo打空城。

她的心思早已入骨,写在眼神中动作里,不需言语字字分明。

此刻沉默太令人心生怆然,孟扶摇转回头,默默捧出元宝大人,看了一眼,“啊”一声眼泪便落了下来。

元宝大人僵僵的挺着肚皮,毛色暗淡,全身一点温度都没有,看起来已经一命呜呼了。

孟扶摇直直的瞪着眼睛,盯着元宝大人,眼泪无声无息在眼角凝结成冰。

“耗子……耗子……不要啊……”她捧着元宝大人,喃喃,“别……别……别真的死给我看……”

眼泪冰珠般落下来,坠在凝成一团的暗淡的毛上叮然有声。

将元宝大人贴在脸上,感觉到颊上微硬的冰凉,孟扶摇语气里已经带了几分哀求:“你起来啊,你起来,你不是很会骂我吗?你不是很喜欢煽我吗?起来,起来啊,以后你想怎么骂我怎么煽我我都由你……”

眼泪噼噼啪啪滴落,落在雪色袍角上,是宗越坐了过来,孟扶摇目光一亮,仿佛遇见莫大希望,一回头揪住他衣襟:“宗越,宗越,你是天下神医,救救元宝,救救元宝——”

宗越的目光,落在她的断指上,又缓缓看了元宝大人一眼,淡淡道:“我不是shòu医。”

孟扶摇怔怔看着他,半晌松开手,宗越却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你那截手指呢?趁阵法还没发动,我给你想办法接上。”

“算了。”孟扶摇抽回手,空空淡淡的道,“断了也便断了,这世上,有多少东西能够断了再续?我为什么要例外?”

她语气淡漠,眼神空无一物,宗越看着那眼神,震了一震,刚要说什么,忽听战北野低叱:“谁!”

与此同时战北野衣袖一拂,雪地上腾开漫漫狂风,夹杂着雪雾铺天盖地而起,直扑向一个方向。

以他的功力,除了长青殿主,便是十qiáng者来也能挡住,然而小小一团黑影一闪,一个东西已经穿越他的掌力fèng隙,直扑入孟扶摇这边。

孟扶摇一转头,一眼看清了那东西,“咦”一声,目光一亮道:“黑珍珠!”

黑珍珠根本不理她,直扑上元宝大人身,二话不说抱着它就开哭。

“吱吱吱吱吱吱吱……”

“吱呀呀吱呀呀……呀呀呀吱吱……”

“呀吱吱……呀呀……吱吱……”

孟扶摇一开始还愧疚的听它哭,听着听着眉毛便竖起来,这只是在哭呢还是在号丧呢,听起来就像专职大妈级哭手在哭唱,是不是把元宝从生下来到现在所有生平和哭成歌了?

听那只还在挥泪倾盆,孟扶摇忍无可忍,抬手就是一巴。

“你是来哭的还是来救它的?来哭的可以滚了,来救的就赶紧!”

黑珍珠挨了一巴,才想起自己来是gān嘛的,赶紧拖着元宝大人便往旁边雪地里钻。

孟扶摇不知道它要做什么,伸手想拦,黑珍珠呸的给了她憎恶的一口口水,顺爪踩了她一指,它最近又胖了,足足有元宝两倍大,一脚踩下去,孟扶摇手指都给踩得扁扁。

身侧宗越拦住她,道:“这种神shòu,既然同脉相生,必然有一套它们自己才知道的救命办法,黑珍珠既然感应了赶过来,你就让它去。”

孟扶摇只好松手,眼见着肥大的黑珍珠拖着瞬间瘦了许多的元宝大人,吭哧哼哧往一个雪dòng里钻,看上去就像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娘扛回了瘦小的男人……这联想瞬间让她嘴角抽了抽,心道不会吧,不会这么狗血吧?

转念一想,便是那样便又如何?既然天下就这两只长青神shòu,本来就命中注定在一起的嘛,只要黑珍珠能救回元宝,她不介意做个媒……

她心qíng轻松了几分,听见宗越问她:“这回该把那截手指拿出来了吧?”

孟扶摇掏出手指,宗越看了看,赞道:“竟然知道用冰雪冻住,还好,还来得及。”想了想又为难的道,“出来得急,身边没有曼陀罗花……”

孟扶摇平静的道:“没关系。”

这辈子受了多少伤吃了多少苦,没有麻药fèng个断指又算什么?便是ròu体苦痛万端,又怎能比过戕心之痛?又怎能比过先前在谷中扑倒在那染血雪中一刻,恸至无声?

要不是担心失去一截手指影响以后出手,接不接回,也没那么重要。

她心中最重要的,在前方。

宗越抓着她手指的手抖了抖,身后战北野呼吸紧了紧,云痕默默转过头去,他肩上金刚单脚站立,huáng毛向天,一只眼睁一只眼闭的盯着孟扶摇,半晌道:“好!从现在开始爷佩服你!”

宗越取出自己的医囊,点燃火折子将那些用具消毒,战北野和云痕都背过身去,前者默然半晌,狠狠一拳击得雪雾四溅,却也不知道在愤怒着什么。

空气十分沉静,隐约只听见飞雪簌簌飘落的声音,听见刀针细微的声响,听见宗越稳定的手翻找用具的声响,听见屏息的紧张的忍耐的呼吸——那呼吸不是不用麻药做手术的孟扶摇的,是战北野和云痕的。

明明忍受痛苦的不是自己,他们却更希望能以身相代,而不要看见她的疼痛和苍白,更不要看见她平静忍耐中依旧不灭的笑容。

他们背对着那一角,竖起耳朵,拼命听雪dòng之下的声音,宁可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偷听黑珍珠和元宝大人身上,以阻挡那汹涌来袭的心痛。

利锐的针尖穿透肌骨,十指连心痛入肺腑,不比那一刀一剑霍然着身,疼痛只在刹那之间,这样的痛是绵密的、牵连的、以为它停息不再却实则无声侵蚀的,如同……这一路邂逅的爱qíng。

孟扶摇眼底渐渐蕴出泪痕,那泪光闪耀在乌黑的眸中,倒映雪地艳红心血。

那泪光不为这一刻彻骨的痛,只为那些人生里满目哀凉却又华美饱满的相逢。

她要记住这一刻焚心的疼痛,记住有过一个人,为她亦曾这般的痛过,甚至也许,从遇见她那一刻开始,便绵绵密密的痛起。

宗越的呼吸一直是除了孟扶摇之外最平静的一个,他的身份使他不能不保持宁静的心态,然而不知何时,这极寒的天气中,一向肌骨晶莹、虽暑热也不生汗的他,竟渐渐浸出一头的汗珠,汗珠滴落,半路上就被冷风chuī成冰珠,一串串落在雪地如同泪珠。

有那么一刻,他羡慕战北野和云痕,为什么擅医的不是他们而是他?那样他便也可以转过身,去听老鼠的墙角。

一生里最简单的一个手术。

一生里最艰难的一个手术。

他捧着那残缺的手指,像是捧着自己的心,穿针……走线……拉出鲜血殷然的印痕……谁的心上血……谁的心上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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