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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梦留痕(77)

林仕延连续几天都没上班,这是他接管振亚集团三十多年以来少有的。振亚律师团的诸多元老齐聚紫藤路林宅,还有家族成员,纷纷商议对策,杜长风被检察院请去做jīng神病司法鉴定的事qíng看来已经包不住了。林仕延没有任何表态,他一直沉默。他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来了就来了,他还能怎么样,自己种下的恶果只能是自己尝。

钟桐是首席律师,问林仕延:"董事长,您看这……事qíng已经这样了,您打算怎么办?"

林仕延坐在沙发上,背后是落地窗,窗外庭院中树木葱茏,阳光照在院子里,连树叶都闪闪发亮。茉莉花也开了,微风过处,花香袭人。可是这一切好像都跟林仕延无关,往年茉莉花开,他是最喜欢的,每天都在院子里流连,迷恋那淡淡的花香。而今年,他视若无睹,就如此刻,他半边脸掩隐在暗影中,半边脸沐浴在阳光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qíng,淡淡地说了句:"你们都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林仕延的一个堂叔发话了:"仕延,你可要想清楚,如果让原告翻案,我们林家可就完了,几代人的清誉会在你手里毁于一旦,希望你三思而后行。"

钟桐说:"这次很难说啊,叶冠语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穷小子,他既然提起诉讼就是有备而来的,他翻案的可能xing很大。况且奇奇现在还在检察院接受鉴定,里面是个什么qíng况,我们一无所知。"

"听说这次是从北京请来的一个专家组。"林家的一个表舅说。

"钟律师,你在司法界有很广的人脉,你可以打听到具体qíng况吗?"堂叔忧心忡忡地问。

"很难,我试着跟中院的人联络过,他们概不理会,还警告我不要gān预司法公正。"钟桐推推眼镜,显得一筹莫展,"其实专家们怎么鉴定是其次,关键是奇奇怎么应对,如果他一口咬定当年他就是个jīng神病人,只不过现在痊愈了,那些专家也没有办法的。因为我们保留了奇奇全套的病历,包括治疗过程中的一些原始数据和资料,都是能证明奇奇当年的jīng神状况的,怕就怕这小子死活不认账,拒不承认自己有过jīng神病史,那就麻烦了。"

"他不会承认的。"林仕延突然cha话。

众人望向他,气氛瞬时僵住。

林仕延目光虚空,神思有些恍惚:"就为当年我把他关进疯人院,他恨我到现在,他巴不得有人来鉴定他,这样他就可以还自己的清白。"

[=BW(]第六乐章似是故人来[=]堂叔一听就急了:"这可怎么办?他要一翻供,法院的人肯定要来查了。"

钟桐说:"已经来查了!昨天法院派人提取了奇奇当年的病历资料,当然,我们给的是复印件,原件还在我们手里。"

"那小子不会这么犯傻吧,一旦翻案,他可是要坐牢的。"

林仕延闭上眼睛,像是自语:"他巴不得坐牢,这样他才能赎罪,我也巴不得坐牢,我也想赎罪,这是我们犯下的罪,逃不掉的。"

"是啊,这些年奇奇心里很不好过,我知道。"钟桐说。

"钟律师,难道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表舅脸色大变。

"你们都回去吧,听天由命,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永远的秘密,当年我一时糊涂,酿下这样的恶果,连累大家我很过意不去。你们放心,不管官司怎么打,我可以保证你们的利益都不会受损失。"

说完,林仕延起身上楼,佝偻着背脚步蹒跚。一夜之间,他老了十岁都不止。自从数天前去翠荷街见过刘燕,他就处于jīng神游离的状态,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他也管不了了。

客人都走后,他对管家老张说:"我累了。"

翠荷街已经全面待拆。

很多居民都搬到了政府安置的新居,也有的拿了钱没要新居。本来就bī仄的街道因为堆满各家废弃的家具,拥堵得连车辆都无法通过了。垃圾遍地,臭气熏天,已经有部分建筑开始拆迁或爆破,整条街都是瓦砾尘埃,连天空都灰蒙蒙的。林家的那栋旧楼更显孤立了,虽然围墙上已经刷上大大的"拆"字,但居住者却无动于衷。

刘燕还是整日烧香诵经,房间内依然是青烟缭绕,一尘不染,外面污浊的世界丝毫影响不了她。除了林仕延派过来的四嫂,极少有其他的人进出。林希偶尔过来看看母亲。林仕延不常来,来了,刘燕也跟他没话说。

三十多年的夫妻,早已形同陌路。

那日,下着大雨,林仕延一人驱车前来,他很少自己驾车。他的样子差点把四嫂吓到,半边身子都淋湿了,脸色寡白,眼神骇人。刘燕正在躺椅上午休,抬眼看了看他,一眼,真的只一眼,她就知道三十年的秘密,终于是守不住了。但她出人意料的平静,要四嫂拿了毛巾给他,又亲自沏了杯他最爱的龙井端到他面前,已记不起有多少年了,她没有给他沏过茶。

他开始以为她是心虚,但很快发现判断错误,她只是解脱,她看他时的眼神有一种释然的解脱,这反倒让他心虚起来。囚了她三十多年,她郁郁寡欢,愁苦半生,他是不是也应该负责任?他原不知道她愁苦什么,林夫人的头衔该有多少女人向往啊,她偏偏不待见。但是,他现在什么都明白了,只因她不爱他,她心里的人不是他!

夫妻俩已经很久没有面对面地坐着了,每次林仕延来,只在房间门口站一会儿就走了。刘燕始终不曾正眼看看他。

现在,她就正看着他……

他在心里叹息,到底是聪明的女人,她竟然知道他因为什么来找她。只是岁月不饶人,她到底是老了,一日苍老过一日,鬓间白发丛生,脸色晦暗无光,眼角的皱纹触目惊心。他暗暗地心悸,他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端详过她,她竟然有这么老了,曾经的倾城之貌,何以枯萎得这般彻底……

"小宝……"他心里叹息她的老去,脸上却冰冷似铁,"我是不是该这么叫你,嗯?"

她倒一笑:"随你。"

"……你还笑得出来?"她的态度激怒了他。

"因为我的眼泪已经流gān了。"

"我做错了什么让你流泪,让你三十多年都不待见我!"

"你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我……"

"我最爱的人和我最亲的人一起背叛我,你觉得仅仅是个'错'字就能抚平一切?"

"抚平?谁说可以抚平?我三十多年言不由衷地生活,埋葬自己的青chūn和爱qíng,丢失自己的孩子,这样的创伤岂能抚平?"她的语调突然就激烈起来,隐忍的悲伤在眼中泛滥,原本gān涸的眼睛瞬间腾起雾气,"仕延,我知道我欠你,但我真的……真的已经尽力了,我想你该明白,我不仅仅是因为家族的声誉才瞒你这么多年,当然我也知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你早晚还是会知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害……"

"难道我现在知道,就没有受伤害?"林仕延怒极道。

"在那样的qíng况下,我没有选择,他也没有选择。"

"他--"林仕延忍无可忍,霍地站起身,"刘燕,你还有没有廉耻!跟夫兄偷qíng,竟然还言之有理一样,你也出身名门,你父亲当年是赫赫有名的战将,他没有教你'廉耻'二字怎么写吗?"

"不要把我父母抬出来,他们已经作古!"

"那你凭什么还这样理直气壮?"

"我没有理直气壮,我只是跟你讲道理。"

"你给我戴了三十多年的'绿帽子',你还可以跟我讲道理?"

"林仕延,如果你今天是来跟我吵架的,你现在就可以走!"刘燕别过脸,不愿再看他。那种厌恶和冷漠更加刺激到林仕延,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头晕目眩,虚弱得几乎无力站稳:"你,你真的好狠……你做了这样的事,以为天天吃斋念佛就可以赎罪?刘燕,你赎不了的,今生、来世你都赎不了!三十多年,我对你掏心挖肺,如果不是因为爱你,我早就放弃,我舍不得,一直舍不得,总想着哪天你会回心转意,结果……结果是这般惨境……你说你埋葬三十多年的青chūn,我赔上的也是三十多年的岁月啊!刘燕,你怎么可以这样待我?"

"如果你早些放弃,也许你我都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晚了,说什么都晚了,耗尽半生,我们谁也没有得到谁……"

"是啊,谁也没有得到谁!那你是不是很想他?他死了都让你这么想,我一个大活人,你却不肯多看一眼,你多愚蠢,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愚蠢?触手可及的幸福不要,总以为得不到的就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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