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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梦留痕(56)

后来他托四毛拍了林然墓地的照片寄到法国,那张照片,他一直揣在身边,陪伴他又过了三年。三年后,也就是两年前,他回到中国,回到桐城,此时的他已非当年那个穷小子,他犹豫着该不该出手。可惜母亲已不在人世,否则,她应该为他感到欣慰的。

母亲是在他离开桐城后的第二年去世的,他当时在广东因为受骗被牵进一桩官司而身陷囚笼,没有赶回去奔丧,跟当年没有见林然最后一面一样,成了他一辈子的遗憾。他在监狱里对着桐城的方向连连磕头,痛哭到天亮。他终于还是失去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上帝连一点点的怜悯都不肯给他!

那桩官司应该说改变了他的一生,他不仅赔掉了林家给他的两百万,还搭进了自己几年来的血汗钱。就因为太轻信他人,落入别人的圈套,最后被债主报警而关进了看守所。虽然事qíng后来查明,他很快被放了出来,但他又变回了从前的一无所有。不过正是那一次的惨败,让他悟到了要成功就必须狠,至少要比你的对手狠。于是他从一头羊变成了láng,不仅凶狠,还毒辣,只要能达成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他的字典里不再有"心软"两个字,东山再起后,看着一个个对手倒在脚下,他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怜悯,反而有种麻痹的快感。谁让这是个弱ròuqiáng食的世界呢,要不被吃掉,就必须先吃人!

但是,他是怎么东山再起的呢?关于他发家的传闻,有很多种说法,最被公认的一种是,他在深圳用借来的钱投资股票,一夜bào富。后又涉及地产、酒店、物流等行业,短短的十几年就身家数亿,现在据说已经过十亿了,甚至更多。他究竟多有钱,没人知道准确的数字,人们只知道他很低调,两年前悄无声息地从法国回到桐城,一直住在墨河边的清水堂公馆里,从不轻易出现在公众面前,一般人也很难走进那座神秘的公馆。为了避免被打扰,他甚至买下了公馆所在的那条街,闲杂车辆一律不得经过,公馆里种了很多茉莉,一到chūn天街上就飘散着茉莉花香,于是他捐了一大笔钱做慈善,征得政府同意,将那条街命名为"茉莉道"。

他为什么喜欢茉莉?

人们说,一定跟女人有关。

叶冠语对此一笑而过,不发表任何看法,也不为自己辩解。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事业王国的真实背景,因为他答应过一个人,对谁都不能说。他将这个秘密深藏于心。他还有很多很多的秘密不为人知。就连跟随他多年的手下都不知道老板的底子,只知道老板喜欢夜深人静的时候沉思,手里总是把玩着一个翡翠戒指……

彩英因此一直很畏惧他,说他是个没法真正走近的怪人。彩英,是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子。她还是个少女的时候,他将她带到了法国。他供她上学,给她最好的生活,万千宠爱于一身,只因她长得酷似他梦中的那个人--大眼睛,弧线柔美的下颌。十年前,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决定收藏这个"梦",他有太多太多的思念需要寄托。当时,他正准备前往法国,临走前回离城拜祭母亲。那天下着大雪,他在母亲的墓碑前跪了两个多小时,雪花不断地落在他身上,却是无限萧瑟,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人孤零零。山脚下,是白茫茫的枫林,他走下山坡的时候,遇见一个少女在路边哭泣。头上肩上落满雪花,一张小脸儿冻得通红。

"你在这哭什么?"他问她。

少女抽泣着,"我姐姐死了。"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叫落英。"

"你叫什么名字?"

"彩英。"

舒曼回离城的那天中午和哥哥舒隶一起共进午餐。自舒曼来到离城,兄妹俩见面的时间很多,有时候妹妹舒睿从北京过来,就更热闹了。只是舒隶怎么劝说,舒曼始终不肯回家,尽管钢琴学校和桃李街都在中央公园的片区,要迈过那道门槛,舒曼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吃完饭,舒隶步行送舒曼回学校,没有开车。话题自然谈到了杜长风和叶冠语的身上,舒隶说:"这两个冤家,十七年了,还在斗,不知道要斗到什么时候才能罢休。杜长风一直暗中盯着你,林希和韦明伦都知道,他们竟然都瞒着我,这真是让我恼火……"

舒曼低着头不吭声。那日,叶冠语无意中说出这些事,她只觉震惊,被两个男人盯了十几年,她竟然浑然不觉,可见她有多么的愚钝!也难怪,这些年一直生活在悲剧的yīn影里,心力jiāo瘁,根本无暇顾及周遭暗藏的危机。

舒隶叹口气,提醒妹妹:"不管是杜长风,还是叶冠语,你离他们远点,我不想你受到伤害。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妹妹,不想再失去你,那两个人都是危险的家伙,只会带给你灾祸。他们谁的话你都不要信!尤其是叶冠语,他在国外待了十几年,谁知道在外面gān了什么。"

舒曼说:"我没有跟他走得多近。"

"那就好,只是曼曼,你有家也不回,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爸妈都老了,你还要跟他们怄到什么时候,是不是一定要等他们都进了huáng土,你才追悔莫及?都是一家人,血脉这个东西是任何qíng感都替代不了的,你明白吗?"舒隶对于妹妹跟父母之间的裂痕一直恼火得很,无奈舒曼死心眼,劝了这么多年,她就是拒绝进家门。但这次舒曼的口气有所松动,说考虑看看。尽管没有明确表态会搬回家去住,但她肯考虑,已是很大的转变。从前,她是谈都不愿谈的。

"其实,杜长风那小子……也蛮可怜,被关了那么久,唉,自作孽!他若来找你,你不理他就是,别去刺激他……"舒隶提起杜长风,言语间颇有些不忍,"我跟他从小就认识,他命不好,父母双亡后被林家收养,似乎得到了那边很多的宠爱。其实背负着……很大的不幸……"舒隶yù言又止,看着妹妹探究的眼神,不再多说什么。"好了,我要上班去了,有事打电话。"舒隶拍拍妹妹的肩膀,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舒曼也要回学校上课,刚走没多远,就看见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上穿咖啡色大衣,里面套了件米色高领毛衫,个头挺拔,一只手cha在大衣口袋里,一只手夹了根烟,神色落寞,走走停停。他像在寻找什么,又像在等待什么,脚步零乱,没有目的,没有方向,让舒曼不由得驻足凝望。

冬日的暖阳透过树叶的间隙照耀在他身上。

他的脸在日影下忽明忽暗,就如他的眼神,飘忽不定。

在这样一个冬日的下午,在这样一条静谧的街道,两个人的邂逅像电影里惯有的场景,相互地凝视,每一个眼神都意味深长。在他的眼里,她的出现令他惊喜;在她的眼里,他像是一个谜,舒隶说他背负着很大的不幸,没错,她尽管一直不怎么待见他,但她总觉得他身上有种深沉的哀伤,那张脸也总让她似曾相识。她还是觉得她在很久很久之前见过他,有多久,也许是前生也说不定。

"是从二院过来的吗?"舒曼主动跟他打了声招呼。

他点点头,刚好路边有张长椅,两个人坐在椅子上说话。

杜长风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话题:"这两天天气不错。"老套的开场白,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是啊,天气预报说今年是暖冬。"舒曼也是没话找话。

他应了句:"难得。"

她点头:"是很难得。"

……

杜长风差点噎着,没想到自己这么没用,想说的话说不出来,尽说些废话。他顿了顿,轻咳两声,决定开诚布公地跟她谈。

"舒曼,对不起,演出砸了,害你白受累……"连杜长风自己都奇怪,他居然会主动跟人说"对不起"。

"这又不是你的错,没事的。"舒曼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语气难得的平和,"以后还有机会,你不要太难过。"迟疑了一下,又说,"你跟叶冠语的事qíng,韦明伦都跟我说了,我也去找过叶冠语……"

"你找他做什么?"一说到叶冠语,杜长风的脸就板了起来。

舒曼转过脸,看着他:"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真心的希望你们能化解过去的恩怨,虽然这很难,但是……你们都这么恨着对方,死去的人也活不过来。这些道理我都跟叶冠语讲了,他也跟我讲了很多……"

"讲……讲了什么?"杜长风顿时忐忑不已,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愣愣地望着舒曼。

"什么都讲了,包括你盯我的事,你盯了我十几年,对吧?"

杜长风恨不得一头钻到地底下去。

"为什么你不早出现呢?如果当年你能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或许我不会陷得那么深,林然和舒秦也可能不会死,我当时整个地被……被那样的qíng感牵住了,脱不了身,救不了自己,其实当时如果有人能救救我该有多好,无论爱不爱他,我都会跟他走,逃离这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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