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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梦留痕(38)

仅此一句,舒曼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她战栗着,那一刻,她似乎动摇了。她已经动摇了!

叶冠语见状赶紧给手下马仔使眼色,手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抬起钢琴就往屋外走。杜长风不但不拦,还很绅士地帮忙打开门。叶冠语也不失风度,"抱歉,打搅了。"说完拉起舒曼就走,舒曼明显的身体发硬,机械地被他拖着走,眼光却还停留在杜长风脸上。杜长风微笑着示意她走,目送着她出门。

在经过他身边时,他忽然低低地说了句:"那首曲子叫《花火》。"

似乎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舒曼抽泣起来,一直被叶冠语拉下楼准备上车了,她还在哭,仰脸凝望楼上的阳台。杜长风已经来到阳台送她,冲她挥挥手,笑容坦dàng。舒曼摇摇晃晃,那一刻,如锐刺尖刀往心上剜去。

叶冠语不等手下拉车门,火速将舒曼请上车。

一声令下,车子呼啸着冲出楼下花园。

直到这一刻,杜长风的笑容才消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区的大门,仿佛刚才被拖走的不是一架琴,而是他的魂,脸色苍白得像是屋宇上的积雪,竟没有一丝血色。舒曼……一念及这个名字,似乎连呼吸都痛彻心扉。韦明伦将手搭在他肩膀上,一时也找不到别的话来安慰。他终究是别过脸,转身回楼上的卧房,原本挺拔的脊背突然变得佝偻起来,脚步沉重。

"她会回来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韦明伦很不忍看他这样子。

林维的葬礼于次日低调举行。

出席葬礼的都是各界名流,林维的夫人和女儿都已哭成泪人,灵堂的打点都是林仕延派人在做。刘燕一身黑色大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戴了副大墨镜,看不出脸上的表qíng。她站在灵堂不被人注意的角落,一动不动地盯着灵堂前躺在鲜花丛中的林维,像尊冰冷的蜡像。舒伯萧夫妇,以及舒隶和妻子,也都出席了葬礼。林希作为林家唯一的嫡亲男xing继承人,迎来送往,非常礼貌周到,只是连熬了几个通宵,眼窝都陷进去了。林希的妻子文婉清举止端庄,一直紧随林希身后。杜长风明显的心不在焉,木木的,也是一夜未睡,韦明伦不时提醒他注意自己的举止,他却置若罔闻。

再说葬礼这边,本来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却在遗体被搬上灵车的时候出了岔子,林维的夫人和女儿哭倒在地不说,林仕延的夫人刘燕突然冲进人群,死死抱住灵柩,怎么也不肯撒手。旁边的人吓坏了,拼命掰她的手指,拖她,拽她,却无济于事,刘燕就像是跟灵柩粘在一起一样纹丝不动,凄厉的尖叫刺破长空。林仕延怔怔地看着妻子,脑子完全转不过弯,如果是林维的夫人和女儿这样失控,还好理解,作为弟媳的刘燕这样疯了似地发狂,无疑乱了身份。

关键时候,林希冲上前,对着母亲大吼:"你要不要跟他一起去?!要不要跟所有的人说,你跟他去?!"

一句话镇住了刘燕。

她停止尖叫,恍恍惚惚抬起头,披头散发的样子像个失了魂魄的女鬼。旁边的人马上过去将她拉开了。林仕延跟香兰使了个眼色,香兰上前将刘燕扶进林家的房车。

"阿姨这是怎么了?"去往殡仪馆的路上,杜长风和林希坐一辆车,杜长风对于刘燕适才的失控有些不解。

林希的表qíng也很僵硬,淡淡地说:"没什么,估计是触景伤qíng,想起了大哥去世时的场景,那时候她比刚才还不像样子……这几年,她的jīng神状况很糟糕,一直就不是很正常,爸爸请了很多医生来看都没办法……"

"阿姨真可怜。"杜长风说。

林希冷冷的,眯起眼睛望着车窗外,仿佛是被什么刺得睁不开,冷不丁冒出一句:"可怜的人多了去,在我们家,每一个人都很可怜。"

杜长风并没有深入去理会这话的意思,反问:"就这么算了?"

"你指什么?"

"伯伯的死,就这么算了?"

"不然怎样?"林希反问。

"就这么放过姓叶的,伯伯死不瞑目!"杜长风咬牙切齿,很不甘心。

林希望着他,顿了顿,道:"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们要不要放过他,而是他能否放过我们……"

"他还想怎样?一命抵一命,他也该够了吧!"

"谁知道呢,也许我们林家死光了,他才甘心吧。"

这时,车队已经驶进了通往二院的岔路口。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车窗外,透过密密的树林,二院那边山坡上的墓地隐约可见,林然就葬在那里,还有舒秦,还有……叶冠青。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杜长风更是一脸黯然,抬眼间,眼眶已经泛红。

"都是我的错……"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

"谁都有错,一步走错,步步错。"林希长长地舒口气,他望着车窗外不断往后倒退的树林,唇角嗫嚅着,"葬了伯伯,我们林家……已经有两个人埋在那里了,真不知道还有谁会埋在那里,如果死了的人真的可以安息,为什么活着的人会如此备受煎熬,那一定是亡者的灵魂在作祟,安息,什么才叫真正的安息呢?"

杜长风转过脸看着林希,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哥,你说我们犯下的罪,是不是一定要以死才能赎罪?问题是我们都不愿意死,用余生去赎罪可不可以呢?赎得了吗?地下的人能感知吗?会原谅我们吗?"林希像是灵魂出了窍,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杜长风瞅着林希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林希慌忙摇摇头,心烦意乱,嗓音嘶哑:"没什么,就是难过。"

"谁不难过啊?"杜长风的瞌睡上来了,靠着车窗闭上了眼睛。林希侧脸看着哥哥,yù言又止。车窗外,林中的光线很暗,明明是上午,却感觉阳光正慢慢地退缩,黑暗正一寸一寸地侵吞着窗外的世界。夜晚又要来临了吗?林希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身体,可怕的噩梦又要来临了!十七年了,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会见到叶冠青全身血淋淋地站在他的面前,用凄厉绝望的声音冲他吼叫:"我都求饶了,为什么不放过我?!"

林希惊恐地睁开眼睛,车内的暖气开得很大,却还是周身冰凉。他侧脸看了看已经进入小睡状态的哥哥,内心剧烈地抽搐起来……

像他们这样的大家族,总是有很多的秘密,每个人都有秘密,父亲的,母亲的,儿女们的,很多很多……有些秘密也许跟随主人埋进棺材都不可能公开,对内,大家即便你争我夺;但如果遇上外敌,必会保持高度一致,家族的秘密很多时候就是家族利益,在利益面前,人xing的贪婪和自私从来都是赤luǒluǒ的。

林希知道,生在这样的家庭,他别无选择。

到了殡仪馆,林维很快化成了一把灰,被装进了一个jīng致的骨灰盒里,由其妻子冯湘屏抱着上了车,十六岁的菲菲则抱着父亲的遗像哭得肝肠寸断,也跟着上车。车队绕过二院,最后停在公墓的山脚下,一大队人浩浩dàngdàng地上山将林维的骨灰下葬。

天空yīn沉。

风声在山谷间呜咽呼啸。

又一个生命灰飞烟灭,只是天地这么大,世界这么大,一把huáng土能埋住的毕竟很有限,人心太险恶,地下的亡灵根本不惧这薄薄一层huáng土。今天我躺在这里,明天也许是你躺在这里,谁又赢得了谁呢?

林仕延现在已是林家当之无愧的长辈,他佝偻着背,一遍遍抚摸着哥哥的墓碑,禁不住老泪纵横。生在这样的家庭,往往比平常人更不幸。创业不易,守业更艰难,他cao劳了大半辈子,实在是心力jiāo瘁,很多的事qíng他可以守口如瓶,但更多的事qíng他无法预见,比如,他断不会料到,真正杀害林维的未必就是叶冠语。

也许他知道,却装作不知道吧。

家族的秘密就是家族利益。家族利益永远高于一切。

葬完林维,林家人自然也要到英年早逝的林然墓前祭拜。之前qíng绪失控的刘燕再次崩溃,首先哭倒在儿子墓前,接着是林仕延、林希……五年了,林然离世已经五年,如果林然知道这五年里发生了什么,他未必会抱怨自己这么早就躺进冰冷的地下。至少林希是这么认为的。就在一家人哭作一团的时候,林希发现妻子文婉清不见了踪影,四处张望,看到她站在很远的一块墓地上,那里是葬穷人的地方,用汉白玉围栏跟林然这边的墓地隔开了。

林希寻思着走过去。

"你站在这里gān什么?"林希问妻子。

文婉清反应过来,慌忙摇摇头,"没……没什么,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林希狐疑地看了眼文婉清面前的墓碑,顿时僵住,很普通的灰白色碑石上赫然刻着:爱女李落英之墓。落英?不正是哥哥林然生前的恋人吗?林然当年就是因为落英而被叶冠青打破头,从而导致二哥长风去斗殴,酿成人命惨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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