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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色连波(3)

空气在父子间无声的较量中膨胀开来……

(3)

连波的深思回来了,直视着樊世荣:“你真的想知道?”

樊世荣点头:“就算这辈子再也听不到你叫我爸爸,至少应该让我知道原因吧,你枪都掏了,还怕扣动扳机吗?”

“你是怎么得到我妈妈的?”

“什么?”

“我问你是怎么得到我妈妈的,你心里该有数吧?”

“连波……”

“所以我恨你。”

……

樊世荣哑然,半晌不知道怎么应答。

“连波,我想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樊世荣上下打量着儿子,他非常的诧异,从来不知道连波会因为母亲而记恨他,任缪玉去世多年,连波该恨了他多少年啊?可是他外表上从来没有表露过……樊世荣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连波的表qíng倒是很平静,可能是恨了这么多年,已经心如止水,他淡然道:“我看过妈妈的日记,在她还没有去世之前就看了,不是有意,是无意看到的。你怎么得到我妈妈的,一定要我在这里说出来吗?”

樊世荣表qíng坦然:“你可以说,我樊世荣自认一生光明磊落,没有什么不可以摆在桌面上说的。”

“是吗?”连波拖长着声音,语气极端的不屑,“那我父亲为什么蒙冤那么多年不能翻案?您当时就是我父亲所在部队的首长,而我妈妈又是同一个部队文工团的演员,您不可能不知道我父亲的事,明知道他是冤枉的,为什么压着他的报告,不还给他清白?我就直说吧,您是故意的!”

“故意的?”樊世荣愕然,不明所以。

“是的!妈妈在日记里都说了,我父亲出事,是您亲自批的请示将他逐出部队,我妈妈去找过您,结果您避而不见,就传了一句话,公事公办。可是明明那么大的冤qíng,你们也派人去调查过,为什么不能还我父亲清白?太难听的话我说不出口,首长,在我父亲出事前您跟我妈妈有过什么样的接触我并不知qíng,妈妈在日记里没有jiāo代,但我知道的是,我父亲的冤案是在我妈妈答应嫁给您后被平反的,这说明什么?”

连波素来温和,文质彬彬,甚少这般咄咄bī人,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原来我以为是我在报上发表的那篇文章起了作用,看了母亲的日记后才恍然大悟,首长,对此您有什么解释?我妈妈因为什么嫁给您的,您真的以为可以隐瞒到底?”

樊世荣终于听明白了,瞪大眼睛,好像连呼吸都要停止:“连波,你妈妈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误会我,我是这样的人吗?虽然你父亲的事的确是在我跟你妈妈结婚前夕翻案的,但这不能说明我以此作为jiāo易来让你妈妈嫁给我,连波,你不能这么误会我,我跟你妈妈结婚是蔻海的妈妈常惠茹牵的线,这个你可以去问她……”

“我不需要问!你怎么娶的她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得到她后并没有珍惜,你对她的冷漠我全看在眼里,在她临终的头两天你还在外地开会,后事一办完你又出门,不到两年你又娶了陆阿姨!你不爱她,还害了她,所以我恨你!只是妈妈从小就教育我,要学会爱和宽容,不要跟人记仇,否则就会活得很孤独。可是我错了,我纵然把你当父亲,你也没有把我当儿子,否则你不会那么bī我,我都答应了退出,你还非要把送到国外去,如果我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会这么做吗?你会吗?!”

“天哪!”樊世荣捶着膝盖,样子痛不yù生,不停地摆着头,“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连波,我有没有把你当儿子,你难道感觉不出来吗?你来我们家也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视你为己出的啊,天地良心,连波,你怎么可以这么误会我……”

“是误会吗?如果不是因为三年前你那么bī我,我原本不会提起这些事,是妈妈不要我放在心里的,她不希望我因此过得不开心,她希望我能对你宽容,可是我对你宽容的后果竟然是你要把我往死里bī,首长,换作是我,您会恨吗?”

“不,不,连波,这是误会!我承认跟你妈妈结婚后,因为忙于工作忽略了她,但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没有用你说的那种手段让你妈妈嫁给我,我是一名军人,战场上从尸体堆里爬过来的,我懂得什么是尊严!你这么误会我,不仅是对我人格的侮rǔ,也是对我身为军人的侮rǔ……”

“可你置我的尊严不顾!”连波打断樊世荣,深陷的眼窝里迸she出对自我的悲悯和对面前这个人的不可宽恕,“您把我当囚犯一样的押到北京,如果不是我反抗,可能我已经被押到国外去了,这辈子都回不来了,试问我的尊严又在哪里?我也是军人出身,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您却把我的尊严践踏成泥,您还好意思跟我谈尊严?”

直到这一刻,樊世荣终于明白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抖抖地抬起手,跟连波解释:“我当时送你去国外只是想等事qíng平息后,再接你回来的,并没有打算把你永远留在外面,我答应你母亲,要对你负责的,连波你要相信我!”

“不要提起我妈妈!”连波仿佛胸口憋着一口气,突然扬高声音,“您不配提起她!您娶了她又不珍惜,您对她做了那样的事,您有什么资格提起她?”

“连波!我对你妈妈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咄咄bī人?该说我的我都说了,你理智点行不行?”樊世荣的脾气也来了。

“您自己心里有数!”连波的狠劲这时已表露无遗,从小到大他就是个温顺的孩子,跟长辈说话从来就是恭敬有礼,他何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樊世荣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仿佛成了一尊千年化石,连眼珠都不动了,像是死了。他宁愿自己死了,也比面对突然变得陌生的儿子要qiáng,他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这个从小温顺如羔羊的孩子何以捅他最深的一刀?

桐桐的恨都写在脸上,连波的恨却藏在心里。一藏就藏了这么多年。樊世荣只觉背心冷汗涔涔,深层的寒意直达指尖。

“连波,算我低估了你,我一直以为你心底善良,心胸开阔,不想你是个这么会隐藏的人。你是个人才,如果你在安全部门工作,你绝对是个人才。”

“别把我说得跟个特务似的,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您bī的!”

“那你到底还知道什么?”姜到底是老的辣,樊世荣历经战场,很会分析形势,他料定连波还知道些事qíng,不然不会这么理直气壮地跟他对抗。

果然,连波嘴角牵出一丝冷笑:“首长,看来您还是心里有数的,这已经很不容易了,那我就直说好了,您只是把我妈妈当替代,对不对?”

“替代?”樊世荣吓一跳。

“是的,因为她长得很像您的一个故人,这就是您娶她的原因。而您后来跟陆阿姨结婚也是因为她长得像那个女人,您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因为没有人见过那个人,可是我妈妈见过,是一张您私藏的照片,就是因为那张照片让您对我妈妈翻了脸,一直到她闭眼您都没给过她好脸色,而且……”

樊世荣怒极反笑:“而且什么?”

连波不说话了,直直地看着他。

“说啊,而且什么?”

“您真要我说?”

“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樊世荣瞧着连波,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一般,父子间走到这一步,他知道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连波回答道:“我怕您听了,承受不住。”

“谢谢,你还算有点孝心,不过你还是说出来吧。”樊世荣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神,喘着气,拉起两道浓眉,“今天你不说出来,早晚你还是会说,早晚都是一枪,我樊世荣戎马一生,活了这么大把年纪,难道还怕了你一个后辈‘举枪’不成?”

连波忽然就释然了,目光凝成火星似的一点,在樊世荣的脸上来回上下的跳动,他笑了笑,终于扣动了扳机:

“您好像不止疏桐一个亲生儿子吧?”

(1)

回市区的时候,天已擦黑。连波坐在军部的专车上,一句话也不说,只出神的看着前方。因为路两侧都是森森的密林,光线非常暗,路灯早早地就亮起来了。透过车窗玻璃,那些路灯仿如流星般迎面扑来,在车窗玻璃上划过一道道奇怪的光影,迅疾又呼啸而过。

连波拒绝在山庄过夜,执意要住军部设在市区的招待所。

樊世荣也没有留他,随他去。

一直到连波走出山庄,樊世荣都没有再朝他看。阿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泪汪汪的看着连波消失在山庄的暮色中,又不敢问樊世荣,只能撩起围裙不停的拭泪,直到吃晚饭的时候,阿珍小心翼翼地敲门进去,轻声说:“你们爷俩有话好好说,都这么久没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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