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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色连波(16)

“……”

朝夕彻底无语,她就是今天早上从北京飞的南宁,他们竟然在机场错过了!到底是缘分浅了,即便擦肩而过,也看不见对方。今生今世,他们还能见面吗?只觉凄惶,真是凄惶,人生的规则如此残酷,一旦走错路,就只能朝着错误的轨迹一路走下去,就如此刻,他躲了她三年,她执意追过来,千山万水地追过来,她在想她是不是又错了?其实她也不知道她此番来广西见他是为了什么,质问他,骂他,扇他耳光,抑或是跟他同归于尽?

那位跟朝夕打招呼的汉子就是杨校长,见朝夕一身城里人打扮,拎着行李,料想她肯定是远道而来,连忙很热qíng地接过朝夕的行李,招呼道:“来来来,跟我走,到我家去吃饭,都这么晚了。”杨校长显得很兴奋,一边引着朝夕往前走一边说,“我家就住学校后面,正好要开饭了……”

杨校长一家都很欢迎朝夕。可是他们越热qíng朝夕越局促,因为杨校长家的境况让享受惯了城市生活的朝夕心里很不好受,一家五六口人挤住在三间低矮的平房内,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连吃饭的桌子都瘸了一条腿,用砖头垫着的。再看杨校长的三个儿女,衣衫旧得都看不出颜色了,老大是个小伙子,连鞋子都没穿光着脚,两个妹妹体格粗壮,一看就是经常gān体力活磨砺出来的。朝夕不能理解,好歹也是个校长,家境竟是这般艰难,连波呢,他这几年怎么过来的?

吃完饭,杨校长跟朝夕在他家院子里的榕树下聊天,朝夕这才得知杨校长是四川那边过来的,六十年代上山下乡就在这里扎了根,算是老知青了。也难怪,在老杨的身上有很明显的六七十年代知识分子的烙印,非常朴实,得知朝夕是连波的“妹妹”,杨校长颇有些诧异。

“咋莫听他说过哩?他从来莫跟额说过他有妹妹……”杨校长说话的口音很重,他的疑惑本没有恶意,但朝夕听来却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他当然不会说,做了那样的事他怎么会说?

“他来这多久了?”朝夕问杨校长。

杨校长伸出一个指头:“一年多哩,可感谢他了,这镇上莫有人不感谢他,自打他来后学校日子好过多了,上头经常拨钱下来,給学校添置教学设备,还免了很多贫苦学生的学费,真是太感谢他哩。”

朝夕很无心地问了句:“为什么上头经常拨钱下来?”

“因为连老师呗,我听县教委的人说,连老师上头有人,背景大着哩……”杨校长的表qíng很夸张,皱纹舒展开来,颇有些诧异地问朝夕,“咦,他是你哥,你应该晓得吧,连老师到底是啥来头?”

“这个……”朝错愕地摆摆头,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我跟他不是亲兄妹,所以很多事qíng……”

“哦,莫事莫事,我就是随便问问。”杨校长的口头禅就是“莫事莫事”,听朝夕说跟连波不是亲兄妹,更加好奇,“你们不是亲兄妹?”

“嗯,他是我继父的儿子。”

“哦,莫事莫事。”杨校长不时拍打蚊子,一边又朝屋内喊,“拿盘门(蚊)香来,点上,莫让蚊子咬着客人。”说着不好意思地说,“莫法,额们这里就是门(蚊)子多,还欺生,你莫见怪。”

朝夕笑笑,表示没关系。

脸上笑着,心下却一片凄然,她当然明白上头经常拨钱到红星学校是因为谁的背景,除了樊世荣还能有谁?果然首长一直就知道连波的下落,却偏不告诉她,不告诉她的原因,朝夕当然也清楚,无非是怕连波跟她在一起后刺激到樊疏桐。可见人都是自私的,连波到底不是樊家的亲生儿子,否则首长不会让他待在这穷乡僻壤教书,一定会想尽千方百计把他弄回城市里去的,首长这么暗地里通过关系网拨钱下来,无非是让自己心里好过点吧。可笑!

杨校长还在说连波,一打开话闸就滔滔不绝:“连老师的脾气真是莫话说,好,真是好!从来莫见他跟学生发过火,可学生们都服他,也都喜欢他。他的文化底子也恨(很)深,字写得那个漂亮哩……额家老二就恨(很)喜欢看他写字写文章,经常莫事就跑去他房里看他写,他人也热心,镇上有谁找他写字啥的他又(有)求必应,小邓你真有福气哩,有个这么有才的哥哥……”

听杨校长说话,朝夕觉得很吃力,但她仍然听得津津有味,三年杳无音信,突然距离他的生活这么近,朝夕激动异常,一句话都不肯漏过。只是她总听杨校长提到“老二”跟连波如何如何,不免留了心,老二是杨校长的二女儿,二十岁上下,模样还算端正,就是皮肤黑了点,靠近海边紫外线qiáng,皮肤肯定都黑。老杨家都叫这姑娘“阿霞”,吃饭的时候朝夕就注意到阿霞老是拿眼光偷偷瞟她,特别是刚才听到朝夕不是连波的亲妹妹时,她在不远处的小桌上切西瓜,差点把切到手……

恰在此时,阿霞端了切好的西瓜过来,很腼腆地放到朝夕面前的桌子上。朝夕注意到,她的手臂很粗,看得出来她肯定经常帮家里gān活。从傍晚进门到现在,朝夕几乎没有听见她说过话,她好像很喜欢低着头,特别是面对着朝夕的时候,端着盘子的手都有些轻微的抖。

朝夕不免笑起来:“谢谢阿霞,你也坐下来吃吧。”

阿霞瞥了眼她,迅速摇头,逃也似的到一边去了。老杨叫住她:“你把你房里收拾下,朝夕今天晚上就住这了。”

“不不不,不麻烦了,我住旅馆。”朝夕连忙摆手。

“你是嫌弃额家吧?”热qíng的杨校长不依,“虽然家里挤点,可总比外边住着踏实,你一个姑娘家的单身住外边出了事咋办,额莫法跟连波jiāo代的。再说镇上哪有什么像样的旅馆,这儿穷……”

朝夕面露难色,她实在没有住陌生人家的习惯。

杨校长见她很为难的样子,想了想,马上又说:“哦,对哩,额这有连老师宿舍的钥匙,他在学校有间宿舍,你要是嫌额家挤可以去他宿舍将就下。”

“可以,可以,我住他宿舍!”朝夕忙不迭地点头,继而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怕……怕給您家添麻烦,住我的哥的宿舍就省事多了……”

“莫事莫事,你只要不嫌弃额们学校条件简陋就好哩。”杨校长一点也不介意,还招呼女儿,“阿霞,带你朝夕姐去连老师宿舍,带上手电筒,路上小心点。”

阿霞一声不吭地进了屋。

……

小镇的夜晚非常宁静,夜风带来cháo湿的海腥味,chuī在身上黏糊糊的,估计跟空气中的盐分有关。也许是太静了,偶尔传来突突的摩托车声音和狗吠声时,显得很刺耳。这里的人们似乎都有早睡的习惯,虽然才晚上八九点,镇上大部分人家都已熄了灯,只有路边的南货店偶尔亮着昏huáng的灯,店主多半坐在门口边看着小黑白电视,边啪啪地打蚊子。脚下是历经岁月沧桑的石板路,凹凸不平,但走在上面很踏实,就是没有路灯,四下里黑灯瞎火的,难怪杨校长要阿霞拿手电筒。

阿霞打着手电筒走在前面,步伐很快,朝夕穿着高跟鞋磕磕绊绊,有些跟不上。隔着两米的距离,她一路都在观察阿霞,她发现这姑娘虽然不多话,但心眼很好,每到有坑或者格外不好走的地方,阿霞就会停住站在坑边,将手电筒照向朝夕,等朝夕安全走过去后再领着她朝前走。

“这儿离海边有多远啊?”朝夕试图跟阿霞搭讪。

阿霞就两个字:“不远。”

“你们平常去海边多吗?”

“多。”

“明天可以带我去海边看看吗?”

“可以。”

“你觉得连老师人好不好?”

“好。”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莫有。”

……

(2)

朝夕彻底泄气,放弃沟通,怏怏地跟着阿霞到了连波的宿舍。很小的一间屋子,灯也不亮,但收拾得很gān净,屋子里就摆了张chuáng和一张桌子,门口的架子上搁了 个大木箱子,不知道装的什么。朝夕注意到靠窗的桌子上还摆着盆仙人掌,这倒有点像连波,到哪都搁不下那点文艺的调调。窗户开了一半,让朝夕惊喜的是,竟然可以听到海水声,凑过去一看,屋外是一片黑森森的树林,她判断树林那边应该就是海,她想明天自己就可以去看海了。正要跟阿霞说呢,扭头一看,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阿霞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门外的屋檐下收了衣服进来,默默坐在chuáng沿帮连波叠衣服,她叠的很认真,每叠好一件还要用手压压。甚至,包括连波的底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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