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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尸房的哭声(6)

我正准备从一扇侧门进去,突然从门后窜出一条毛茸茸的家伙,是条大láng狗,差不多有我半个身子高,我还没反应过来,它就将我扑倒在地,我尖叫起来,开始还能挣扎,到后来就动弹不得了,我根本不知道被咬到哪里,只觉得全身都在流血,汩汩地流,好像生命的热cháo渐渐散去,我觉得我快死了……

第11节:一幼幼(1)(9)

“不好了,有人被狗咬了!”模糊中我听见有人在喊。

接着就是很多的脚步声,有人把狗赶走了,又有人抬起了我。我不知道我被抬到了哪儿,眼睛里全是血,看不清,感觉躺在了一个软软的地方,身边围了很多人,很嘈杂。

“怎么回事?”

耳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听得很清。

“少爷,我们也不知道,就听到后门有人喊救命,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这孩子已经成这样了……”旁边有人答。

少爷?谁是少爷?

我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睛里的血让我眼前猩红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但是我必须看,一定要看,那个少爷,那个害死我姐姐和父亲的少爷,哪怕看一眼后失明我也要看。“眼睛,我的眼睛……”我喊着,希望有人能帮我擦擦眼睛。

“叫救护车没有?”我听见“少爷”在问。

“已经叫了,马上就到了!”

“她是怎么跑进来的?”

“不知道,估计是爬围墙进来的。”

“你们以前见过她吗?”

“没有,我们都没见过。”

“拿纱布来,帮她擦擦眼睛,她好像在喊。”少爷吩咐道。

马上有人很轻柔地用纱布擦拭我的眼睛,光线一点点地透过来,快了,快了,就快要看见了,我屏住呼吸,拭目以待。

纱布移开了。看见了,我看见了,眼前站了很多人,我搜索着,寻找那张脸!

“看得见吗?”

一张英俊的脸恍然出现在我视线里。

我死死地盯着那张脸,那只有在电影画报上才看得到的脸,英俊得无懈可击,浓黑的眉毛,深邃的眼睛,轮廓分明的嘴唇……

“孩子,告诉我,你看得见吗?”他又问。满脸焦虑。

“少爷,救护车来了!”旁边有人cha话。

“好,我来抱她。”说着我就被他抱了起来,我无力地看着他,心底无限慰藉,老天,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这张脸,无论如何我要谢谢你,虽然视线越来越模糊,但我已经记住了这张脸,就算从此失去光明,我也已经记住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他!

姐姐、爸爸,你们看见了吗,我现在就躺在这个男人怀里,我记住了他的样子,他就是烧成灰我也会认得他了,无论过多少年,无论经历多少苦难,我一定会活着,也一定要活着,我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送这个男人去见你们,让他跪在你们面前忏悔……亲爱的姐姐和爸爸,我知道你们此刻都在天堂,我希望你们在天堂住得幸福,让我的爱和思念陪着你们,就如你们的爱会始终伴随着我一样,等着我的消息吧,等着我把这个男人送去见你们的那一天……

“别害怕,你不会有事的。”我被放到救护车担架上时,那个男人跟我这么说。

“名字,你的名字……”我呻吟着问。

“我叫朱道枫,记住了吗?”他好像在笑。很温柔。

“记住了!”我答。

第12节:二幼幼(2)(1)

二幼幼(2)

我一生都无法忘记,当我伤愈后对着镜子照时的万念俱灰,那张脸,从眼部下方一直蔓延到嘴巴,全都扭曲得变了形,拆了线的伤口结着可怕的痂,像一条条蜈蚣爬在脸上。还有我的脖子,我的肩膀,我的手臂和大腿,全都爬满“蜈蚣”,站在镜子前的我成了个怪物,我尖叫着,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和脸,恨不得将整张皮都撕下来。但是不可能了,那张恐怖的皮已经注定了将跟随我一生,医生说,即使整容,也无法恢复到从前的容貌,而且要整也要等成年后整,因为我还没发育成熟,脸没长开,如果整了长大后难保不会变形。此后的很多年,一直到成年,我都羞于见人,整天躲在yīn暗的角落里不敢出来,我一出来,就会引起路人的惊慌,调皮的小孩还会朝我扔石块、吐唾沫。

我怎么生活呢?最初我是被一个叫四阿婆的老邻居收留,她是孤寡老人,无儿无女,见我无家可归就将我收养在身边。她靠卖冰棍为生,我帮着她一起卖冰棍,但我绝不能露面,一露面顾客全都会吓跑,我只能帮她进货送货,而且还得戴着口罩,否则批发部不把货卖给我。我也没有上学了,学校不收,说是会吓到学生,不上就不上,我们也没有多余的钱去上,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可是就连这种日子,老天也觉得是种奢侈,在我十七岁时,四阿婆老得动不了了,死在chuáng上。我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我并没怎么哭,生活早已让我变得麻木,我平静地将她用被单包好后搬到拖货的板车上,拖着去火葬场。

当时正是夏天,我从早上一直拖到太阳快下山才把四阿婆的尸体拖到火葬场,工作人员很诧异,不相信一个瘦弱的孩子能把一具尸体拖这么远,还是在这么个大热天,他们问我板车上的人是谁,我说是我奶奶。

“怎么不用车送呢?”

“没钱。”

“家里其他人呢?”

“死了。”

“真可怜。”他们说。

于是他们没有收火葬费。这可能是四阿婆没想到的,她孤寡一生,没有工作,没享受过什么特殊优待,没想到唯一的一次竟然是死后免费享受了一次火葬。火葬场的负责人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很和蔼,当把四阿婆的骨灰送到我手里的时候,她问我今后有什么打算,我说没什么打算。她就问我想不想学门手艺,将来好混碗饭吃。我说当然可以。她就说,那你就学给死人化妆吧,这工作听起来是有点那个,但好歹是门手艺吧,你这个样子,也只能学这个了。

我懵懵懂懂地点头。

接着我被带到了停尸房,一进门就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师傅佝着背在给一具尸体抹澡,那个人死的时候可能很痛苦,面目狰狞,扭曲得变了形,不知道抹澡用的是什么药水,房间里的气味很难闻。

“你来了。”老师傅回过头看了我一眼,那是一张布满皱纹和沧桑的脸,颧骨高高突起,眼窝深陷,苍老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仿佛能穿透世间万物,我立即想起来了,他就是当年那个给我大苹果吃的毛师傅。他好像知道我会来似的,一点也不意外。

我跟当年一样诧异地看着他,他怎么会知道我要来?

“我等你几年了,过来,孩子。”毛师傅放下手里的活,他对于我的脸一点也没表示出恐惧,可能是他看死人看多了,什么恐怖的脸都见过,我的脸在他眼里再平常不过,可是,可是我的脸都毁了,他怎么认得出我?

“别这么看着我,”毛师傅一脸平静地拉把椅子给我坐,“我认得你,你的这双眼睛就是你的身份……”

我还是鼓着眼睛看着他。

“来了就好好gān,你会活下去的。”毛师傅说。

于是我就在火葬场留了下来,跟毛师傅学化死人妆。毛师傅就是我的师傅,五十多岁,快退休了,正愁没个接班人呢,我肯跟他学,让他很高兴。而我愿意跟他学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没把我当怪物。

但在很多人眼里,毛师傅很怪,他话不多,gān活利索。据说他做这行三十多年了,那些僵硬的尸体好像很服从他的支配,在他的摆布下非常“温驯”,毛师傅摆弄他们像摆弄木偶,在别人看来很恐怖的事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份工作,他很少跟周围的人打jiāo道,可能也是因为别人对他的猜测和议论太多,他懒得理会。对于毛师傅的议论最多的就是他的眼睛,都说他的眼睛可以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具体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可能跟鬼有关,如果这世上真有鬼的话。还不止这些,据说毛师傅还能预见很多即将发生但还没发生的事qíng,这个我信,几年前他就说我会来火葬场,我真的就来了,这不是预见是什么。可是他很少会说出来,无论别人来询问他什么,他通常都置之不理,“是福逃不脱,是祸躲不过,问那么多gān什么”,这是他常说的话。

毛师傅从未讲过他为什么知道我会来火葬场,我也从未提起过,觉得没什么好问的,这是我的命运,是我的我就必须承受。我没地方住,火葬场就安排我住地下室,地儿倒是很大,是堆杂物和棺材用的,大半个地下室都堆着棺材,看上去有点yīn森。毛师傅帮我收拾了一块空地,架了张chuáng,就算是我的卧室了,前后左右都是棺材,刚开始有点不习惯,可是很快就坦然了,我回梧桐巷拿来自己的行李和换洗衣服,没地方放,就放棺材里,蛮好,多少东西都放得下。真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大一间卧室,还一个人住呢,跟从前住的低矮拥挤的棚屋比起来简直是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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