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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萝(42)

“哥,你也应该记得的,那时候我妈已经不行了,就是闭不了眼,我当时要你和爸出去,我说要跟妈妈单独说几句话。你们出去后,我就伏在母亲的耳根边说,妈妈,我发誓,我会用我余生的全部力气来找到古丽,不找到她我就不躺进坟墓。那个女孩叫依兰古丽,因为名字太长我们都叫她‘古丽’。果然,妈妈听了我的话后终于安然地闭上了眼睛。可是哥,我上哪儿找她啊,世界这么大,我找不到啊……我选择当记者除了跟父亲的冤案有关,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查找古丽的下落,而最让我痛不yù生最让我无法原谅自己的是,古丽的父亲,那个新疆人自女儿失踪后不久也不见了,不用说他是去找女儿了,可怜的人,妻子没找到又丢了女儿,又开始了流làng的生活。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个新疆人,但我们那有个街坊在邻市见到过,说还在卖羊ròu串,人瘦得不像样子,衣衫褴褛,穿得像个乞丐,不久又传来消息,那个新疆人死了,他死了!听说先是被一群流氓打伤,没钱去医院医治,导致伤势越来越严重,最后倒在街头再也没有起来,刚好我们认得的那个街坊看到了,说是下着雨,当时都快冬天了气温非常低,那个新疆人就那么躺在污水里,蜷缩在一起,街坊开始只是因为好奇挤在人群里围观,后来认出是那个新疆人的时候那人已经没气了,街坊只得脱了自己的外套盖住了他的头,并打电话叫来了警察……

“哥,我怎么可以原谅自己!我犯下了这样的罪我怎么能原谅自己!所以在见到朝夕时,我仿佛就见到了当年的古丽,虽然她们样子不同,可在我的感觉上她们就是一个人,我拼命地对朝夕好,其实是为了赎罪……哥,我赎得完吗?这就是为什么当初你把朝夕带走jiāo给她父亲的时候,我会那么恨你,因为你分明也在重走我的路,你也想丢了她……好在最后被爸找回来了,可是哥,你还是犯了罪啊,陆阿姨jīng神失常包括邓叔叔意外身亡,你能逃脱得了良心的谴责吗?我恨你,可是有时候又可怜你,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哥,我不是傻子,我也知道朝夕还恨着我们,可我从来不怪她,只想对她好,如果挖出我的心给她吃能医治她心灵的伤口,我会毫不犹豫地拿刀剖开自己的胸膛,把自己的心双手奉上,我做得到!你们都以为我是迷恋她,想跟她发展,我不否认有这个念头,如果她将来找不到合适的人,我会娶她,一辈子对她好,照顾她,替自己赎罪,也替你赎罪……”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樊疏桐将头磕在桌沿上,拼命用拳头敲桌子,他战栗得比连波还厉害,过往的青chūn仿佛一场残酷的马拉松竞赛,他原本咬牙坚持着,饱受煎熬,心想再不堪起码也要跑到终点吧,可是连波的告白让他佯装坚qiáng的意志轰然倒地,他跑不到终点了,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他犯下了怎样的罪,他根本没有资格跑到终点。他像扑倒在自己的坟墓上一样,伏着身子低声饮泣,从来视流泪为可耻的他,从小混世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终于崩溃至此。

“哥,你别哭……”连波反过来劝樊疏桐了。

可是樊疏桐摆着头,用最后残存的勇气抓住他的两只胳膊,拼命摇头:“连波,怎么这么残忍啊,我们竟然有着这样相似的命运,怎么办,我以后怎么办……你还能以另外的姿态活着,可是我已经死掉了,活不过来了,怎么办,我怎么面对朝夕,我对她做了那样的事……不用她恨我,我自己都痛恨自己,鬼迷心窍,居然跟着她一起往悬崖下跳,我陷在这样的深渊里出不来,我怎么办!连波,教教我,你如何能做到坚qiáng地活着,宽容地对待每一个人,那么仁慈,那么善良,那么真诚……我怎么就做不到啊,我恨自己就连带也恨别人,包括恨朝夕,恨她拖我下地狱……”

连波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完全是无心地问了句:“她怎么拖你下地狱了?”

“她,她……”樊疏桐像是一个濒死的人,张嘴吃力地想吐出后面的字,可是就在刹那间,一分钟吧,也许是数秒,他突然就住嘴了,戛然而止。他的样子有些可怖,瞳孔散开,像是已经断了气,或者正在断气,犹自绝望地瞪视这个伤心的世界。

“哥,你怎么了?”连波也被他的样子吓到了。

樊疏桐猝然倒向椅背,什么话也说不上来了。

只觉心悸,差一点就说出来了,好险啊……他大口喘着气,魂魄回来了,他又从yīn曹地府回到了阳间,抹了把脸,湿的。他居然哭了,他怎么会哭?他愣愣地瞧着指尖的泪,又茫然地看着连波,一脸的不知所措:“我刚才怎么了?”

(5)

两天后,樊疏桐在学校见着了朝夕。

他没有像连波那样先征求班主任的意见,而是直接把朝夕从课堂上拽了出来,惹得教室里一阵惊呼:“哇,好酷啊!”“帅呆了!”“原来朝夕有男朋友了呀!”“那上次来的那个是谁?”……老师追出来,企图阻止:“喂,你gān什么?”樊疏桐扭头回了句:“我是他哥,家里有急事。”说着拽着朝夕踉踉跄跄地下楼。

“你gān什么?”在cao场的篮球架下,朝夕甩开他的手,气恼地大叫,“我在上课,你疯了吗?你这疯子!”

樊疏桐也喝道:“耽误你两分钟不会影响你上大学!”

“有什么事快说!”朝夕的脸色很不好,学校食堂的伙食看样子就很差,她都一脸菜色了,眼窝深陷,跟qíng痴连波倒是很配的一对。樊疏桐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跟她吵,放缓语气,看着她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就搬出来了,也就几天高考了,你就不能等等?听说你报考的是北京的大学,考上了大学你自然就远走高飞了,为什么偏急了这一会儿?你知道这对连波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吗?他还以为做错了什么让你离家出走……”

“我不是离家出走好不好,我只是为了方便复习……”

“扯淡,在家就不能复习?连波还可以给你辅导,别人有这么好的条件吗?”

“呃——”朝夕忽然觉得不对劲,双手□T恤的口袋,抬头打量樊疏桐,“不是你说的不让我招惹连波吗?你这会儿又热乎个什么劲?我早晚是要离开那个家的,早走晚走不是一样吗?就当是先给你们一个心理准备好了。”

“我现在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樊疏桐素来脸皮厚,既然不能跟她发脾气,索xing扯着嘴角笑了笑,“不过刚好跟你想的相反,我不想要你走了,我已经充分地做好了让你做我们樊家媳妇的心理准备,你长得这么漂亮,连波又这么喜欢你,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说是不是?”

“神经病!”朝夕骂了句,背过身。

“我是神经好不好,只要你肯回去,我当一辈子神经都没问题。”樊疏桐从来没有用这种有些低三下四的语气跟她说过话,显得还很不适应,嗫嚅着说,“可是如果你不回去,连波就要成神经了,你没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神魂颠倒的,一天到晚不说话,把自己关在你房间里,不知道在gān什么。”

朝夕背转身侧过脸,目光探究地在他脸上扫来扫去,素来敏感的神经这时又发作了,她愣了会儿神,嘴角牵出一丝冷笑:“我明白了,你不是因为我搬出来而要我回去,而是因为连波,你不忍心看他那么伤心,就来这儿找我。你当我什么?我又不是万金油,包治百病,连波早晚要面对这样的现实,我能治得了他吗?你太抬举我了吧,我受之有愧!”

“朝夕,能不能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樊疏桐忍着脾气,心里又烦躁得要命,掏出烟盒点上一根,甩着火柴梗说,“我是对你有些误会,这会儿不就想明白了嘛,你跟连波很般配,我们家的人都喜欢你,你嫁谁不是嫁呢?当然你现在年纪还小,谈这个还为时过早,不过连波是个实诚人,这个你也知道,将来你跟了他会幸福的,你幸福他自然也幸福,我又为什么要阻拦呢?”

“你想明白了?”

“是,想明白了。”

“可我不乐意!我还只有十八岁,谁知道以后是什么qíng况,我跟连波是没可能的,既如此何必让他陷进去,长痛不如短痛。”

“为什么没有可能?”

“你说呢?”朝夕仰着头,咬紧了嘴唇,咽下心里泛上的苦涩和绝望,那双警觉的受伤的黑眼睛,灼灼闪闪地直视着樊疏桐,“你觉得我配得上他吗?他那么要求完美的一个人,会接受一个灵魂残缺身体蒙污的妻子吗?我不想他将来后悔,不想以这样可耻的欺骗获得跟他的婚姻,我再无耻,在连波面前总还有最后的自尊,你明不明白?如果你们一定要撮合我们,可以,我会在婚前说出所有的事qíng,背着秘密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如果他不介意我就和他结婚,如果他接受不了,那就算了,你说我可以这么做吗?我能够这样做吗?那件事说出来真的没有关系吗?你现在就给我表个态,我马上跟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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