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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萝(32)

樊疏桐并不愿多说。

蔻海正要追问什么,门“咚”的一声被撞开。

一女警冲进来,英姿飒慡地指着他们:“都给我举起手来,聚众赌博,败坏社会风气,通通给我举起手!”

“靠,常英,吓死我了,还真以为是警察来了。”细毛惊魂未定。

“难道我不是真警察吗?”常英脱下警帽,一屁股坐到樊疏桐的旁边,看到满桌花花绿绿的牌,夸张地直擂桌子,“呃——我为了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尽忠职守,值守夜班到现在,你们却在这里打牌,太不像话了!”

常英刚刚在警校毕业,被分配到了西桥派出所,她拒绝在后勤管户籍,坚持要当刑警,但刑警队不要女的,她托她爸好说歹说,刑警没当上当了一名光荣的片警,每天都要在外面巡逻到很晚回来。每次回来都会赶上哥哥们在一起打牌,她有时也会跟他们摸几盘,但肯定是要樊疏桐也在,如果樊疏桐没打,她也不打。细毛明的暗的挤兑她,她一点也不害臊,大言不惭地说:“我身上承载了怎样的使命你们知道吗?那就是让我们蔻家和樊家结为亲家,我将来是要嫁给士林哥的,当然要和士林哥培养感qíng了。”

当时那话一说出来,一屋的人都笑瘫了。

蔻海差点钻桌子底下去:“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妹妹!”

“呸!我是你生的吗?”常英因为qiáng势,一直就欺负哥哥,“没听说公的还能下蛋,你给我下个蛋试试?”

一屋的人就不是笑瘫了,笑得抽筋。

而樊疏桐从不把常英的话当真,这丫头从小疯惯了,什么时候说过正经话。在不正经的常英面前,他也没几句正经话,这会儿瞅着常英身上的制服说:“我说英子,能不能别穿这衣服,每次你往我身边一坐,我就格外有压力。”

常英目光嗖地扫过去:“怎么着,犯事了?心虚?”

樊疏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看着她:“如果我犯事了,你抓我吗?”

“这个……”常英挠着后脑勺,眨巴着眼睛说,“抓肯定是要抓的,我是警察!但是如果你有悔悟,我会对你进行深刻的思想教育,鼓励你去投案自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嘛。”说着顿了顿,突然眉毛一抬,“呃,你没真的犯事吧,我刚当上警察没几天,可别让我进行如此痛苦的抉择……”

“乌鸦嘴!”蔻海白了妹妹一眼。

樊疏桐若有所思起来,目光闪烁不定。他像是在试探,一把搭着常英的肩膀,说得跟真的似的:“我真犯事了。”

“犯了什么事?”常英故意夸张地瞪大眼睛。

“我,我……”樊疏桐面露难色,支支吾吾,“我曾经跟一个女孩发生过关系,那女孩……”

蔻海眼皮一翻:“果然不是个东西!”

“呃,谁不是东西啊,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樊疏桐看着常英,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我没有qiáng迫她,因为她是自愿的,是我不愿意……”

“你?”

“呸!”

众人一齐冲他做吐口水状。

细毛这会儿一点也不口吃了:“你是说,那女孩qiáng迫你?”

轮到常英结巴了:“有……有女的qiáng迫男的吗?”

“那我很愿意被qiáng迫。”蔻海接过话。

常英一脚踹过去:“滚!”

细毛笑得趴桌子上直喘气,常英没笑,眯起眼睛看住樊疏桐,足足两分钟没眨眼,盯着他说:“种种迹象表明,士林哥,你肯定犯了事,你即使没有qiáng迫那女孩,肯定对她做了什么,你的眼睛传达出很重要的信息,你为此非常内疚,痛苦煎熬至今。让我猜,这事发生了起码有两年以上吧。”

“何以见得?”

“你说呢,你敢当着这么多人把这事说出来,证明你的qíng绪已经恢复平静,只是内心仍然在煎熬,你不可能昨儿犯了事,今儿就能说出来。而你说出来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寻求某种解脱,你纠结的目光显示出你此刻的心qíng非常烦躁,你肯定经常失眠吧,你眼睛底下透着青呢……”

樊疏桐不服都不行,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微微眯起眼睛,忽然很宿命地说了句:“英子,我希望将来别犯你手上。”

(1)

从蔻海家里出来,樊疏桐走在人迹稀少的大院林荫道上,脚步沉重,沮丧到极点,脑子里一片混乱。大院家属区和士兵营房隔得不远,透过树林望过去,营房那边一片漆黑,应该早已熄灯,战士们都睡了。但行政大楼那边和首长们的住宅前还有哨兵在站岗,林荫道的尽头是个十字路口,樊疏桐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路边的一棵老榕树上,这树是越发的茂盛了,小时候可是他和小伙伴们的游乐场,经常爬上去掏鸟窝,有时候还和蔻海他们埋伏在树上,拿个弹弓专门伏击树下的路人,经常被人告状告到军部机关,樊世荣和蔻振洲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樊疏桐走过去,靠着树gān掏出烟和火柴。

他点上烟,慢慢吸吐着烟雾,感觉有种难以言喻的抚慰在他的体内渐渐弥漫,体贴入微地渗入每一条血管神经。只有这时,他的jīng神才得以放松,四下里静悄悄的,黑暗尤让人茫然和绝望,樊疏桐远远地眺望自家的大门,在他眼里那已然不是他的家,而是一片陌生的水域,他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靠岸。

刚才在蔻海家说出那些话,他自己都吓一跳,这么隐秘的事他怎么可以当着他们说出来,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怕。如果常英继续审问下去,他肯定会露马脚,也许是压抑得太久,他迫切需要一个宣泄口,迫切地需要!于是口不择言地说出了那件事,还好他们没有怀疑到朝夕的身上去,否则他今后该以何面目示人?

他背过身,用一只拳头狠狠地砸着面前那棵大树,粗壮的树gān纹丝不动。他仰起头来,高高的树梢上挂着一轮弯月,清冷的月光,从斑驳的树叶中漏下来,明晃晃地洒了一地。他盯着地上碎碎的月光,源自左胸后肋骨处的痛楚迅即蔓延到全身……那痛楚让他渐渐麻木,他希望自己麻木,没有感觉没有灵魂没有心,那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没有主张了。两年来,他一直bī着自己遗忘,bī着自己不去想她,结果他没能如愿忘掉她,反倒把自己bī疯了!现在他终于是认输了,他不再挣扎不再反抗,可是她怎么可以转身又搭上连波,一想到自己为她背负着怎样的枷锁,一想到他因为她身心俱废,做不了男人,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而她还在跟连波美美地勾画未来的理想家园,他简直要杀人!

如果这一切是命中注定,那他宁愿自己已经死了,他愿意就此找个无人的荒野埋掉自己,也不愿面对她跟连波卿卿我我。不仅仅是因为恨,更是一种万念俱灰的绝望,因为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知道他的心,都当他没有感qíng没有灵魂,即便伫立万人中央,他仍是最孤独的那个人。

回到家,朝夕的房间竟然还透出灯光。

樊疏桐轻步走到房门口,透过虚掩的门fèng,看到朝夕正端着碗吃着什么,一边吃,一边侧身翻书页。

“别看了,先吃吧。”看不到连波,但听出是他的声音。

“唔,我喜欢这首诗。”

“哪首啊?”

“就这首,你看……”朝夕将书递过去,自己先念了出来,“碧云天,huáng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多美啊!”

连波应道:“嗯,是很美,不过高考应该不会考这个吧?”

“哎呀,你这人一点雅兴都没有,欣赏一下不行啊,就知道死读书!”

朝夕娇嗔的声音太让樊疏桐意外了,甜甜的脆脆的,她什么时候发展到跟连波撒娇了?只听她说:“我念给你听的意思是,你的名字就在这首诗里呀,你爸爸妈妈真会给你取名字!念着这首诗,我眼前就会浮现出一幅秋天的画,湛蓝的天,洁白的云朵,huáng叶遍地的树林边,是一汪碧绿的湖水,湖面倒映着岸边叠染的秋色,微风拂过,温柔的波làng一层层漾开,很多的小鱼在水中快乐地嬉戏……”

“朝夕,你真会想象,难怪你作文写那么好。”隔着门都能想象连波陶醉的神qíng。朝夕却摇头说:“不是想象,而是我的一个梦想。你知道吗,我希望将来能自己赚钱,在远离城市的地方买块地,盖栋房子围个院子,院子里种上我喜欢的紫藤萝,屋前屋后都要种,每到chūn天,要在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院子里层层叠叠的紫,像梦一样,然后,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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