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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左,遇见花开(91)

“德叔,我又不是您,我上哪儿去收个像我这么优秀的láng崽子呢?我无后啦!儿子没啦!还落了个禽shòu不如的名声,我比您惨!”

“你也知道你是láng崽子啊?”陈德忠不仅眼光犀利明亮,思维更是清晰如往常,“跟你说,雨桥我的儿,养了你这么个láng崽子我很骄傲,一点也不后悔。真的,甭管你怎么跟我唱对台戏,你到底是我教出来的,你成功也好,失败也好,我都有推卸不了的责任。我最大的失策就是让你学会了恨,恨哪——”说着他抬起手指着费雨桥,“你原本可以拥有正常人的生活,是我让你学会恨,用恨去夺回失去的东西,结果夺是夺回来了,却面目全非,也搭上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害人又害己,这才真的是得不偿失啊!所以非要说后悔的话,这是我唯一后悔的地方,我一直以你为骄傲,视你为己出,却没有给你正确的是非观和人生观,从一开始你所走的路就偏离了方向,所以你永远也到达不了目的地,拥有不了你想要的幸福,是我……害了你……”

说完这么长一段话,陈德忠明显有些气喘,但表qíng甚为轻松,想来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很久,终于说出来,他觉得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窗外还在下雨,雨下的小了些,沙沙地敲着窗子。

费雨桥静静地凝视着他,没有吭声。

房间内陷入沉寂。

良久,陈德忠疲惫地转过脸,望向窗户,“麻烦你帮我把窗子打开一下。”

“您不冷吗?外面风很大。”费雨桥也觉得闷得厉害。

“我想看看那些白茶,又长了多少新叶子,花我是看不到了,看看叶子也行。”陈德忠这时候已经显出了病人的疲态和苍白。费雨桥疑惑着起身去开窗,心想这回光返照也太短暂了吧,才讲了这么段话就不行了?他不免有些心qíng复杂,开窗时手都在发抖,他知道像今天这样的谈话,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陈德忠侧脸看着窗外那些白茶树,像看着即将别离的恋人一样,目光无比深qíng而依恋,声音亦慢慢变得低缓,“多余的话我都不想说了,你自己去慢慢体会吧。雨桥,今天既然你来了,有件事我要拜托你,我死后劳烦你在我坟前种两株白茶树,这也就算你尽孝了,我也心满意足了,你可以答应我吗?”

费雨桥故作轻松地笑道:“答应是没问题,可我原想把你葬到白韵芝女士的墓边,这样岂不更好?有qíng人终成眷属了。”

一提到这个名字,陈德忠脸上的疲态与苍白愈发的明显了,神色亦变得恍惚,声音忽高忽低,“谁说我要葬到她那里,我跟她的qíng分早就断了,我怀念的不过是年少时的一种qíng结,不是怀念她这个人。说起她这个人其实一点也不值得我怀念,薄qíng寡义,枉费我一片真心,还欺瞒我这么多年,我gān吗要跟她葬在一起?将来即便在yīn间遇上,我也会绕道走。”

这还是费雨桥第一次从陈德忠的口里听到对那个女人的评价,出乎意料的怨愤,他不免诧异,“您不是很爱她吗?怎么到死了还这么恨呢?”

陈德忠闭上眼睛,仿佛自叹,“其实我更爱的是自己,她若不伤我这么深,我如何会这么恨她?现在回过头来想,年轻时候太傻了,以为有了爱qíng就有了一切,于是什么都弃之不顾。雨桥,你将来也会跟我一样,回头再看自己经历的爱qíng时会觉得很荒诞可笑,再深的爱或者恨,到最后不过是过眼烟云,所以你大可不必把自己搞得惨兮兮 ,一切都会过去的,过去了就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啊。”

“您刚才都说好戏还在后头呢,怎么又这么悲观了呢?您不想继续看我的好戏?”

“我是看不到了啦,也不想看了。只是我提醒你,雨桥我的儿,凡事多自省,退一步海阔天空,我跟莫云泽也是这么讲的……”

“莫云泽?您见过他?”费雨桥顿时来了兴致。

“嗯,他来看过我。”

“来认亲?”

陈德忠半睁开眼睛,似乎也来了jīng神,微微一笑,“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你就猜吧,你猜莫云泽来见我是为了什么事呢?”

这还真猜不着,费雨桥甚为好奇,“为什么事?”

“说了不告诉你。”陈德忠露出顽童的恶作剧表qíng,斜睨着láng崽子费雨桥,“你绝对猜不到,因为你不如他聪明,我一直以为你是我见过最有智慧的年轻人,不想他才是。所以我才败给莫敬浦,什么样的父亲就教出什么样的孩子,莫云泽太像他父亲了,智谋过人,偏又心地善良,这是你远不能及的,不是我打击你,雨桥,你不是他的对手。”

费雨桥嗤地笑出声,“那是自然,他是您的亲生儿子,我不过是您的养子,在您眼里我再优秀也是比不上他的。”

“不不不,他优秀跟他是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根本没有关系,我没有这样的福气啊,养育不了这么出类拔萃的儿子。”

“这话说的,您刚才都说以我为骄傲的。”

“没错,虽然你不如莫云泽优秀,我还是以你为骄傲,而且我很庆幸你不如他优秀,邪不压正嘛,他站在正义一边,你怎么也赢不了他的。”

“我说老头子,您怎么光长别人场所灭自己的威风呢?我不是代表的您吗?我站在哪边,不也代表您站在哪边吗?”

“那是过去,现在我站在莫云泽这边。”老头子一点也不含糊,他长嘘一口气,有点昏昏yù睡了,“我今儿等你来就是要反省自悟,免得到了阎王老子那里被翻旧账,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好说的,凡夫俗子谁能不犯错?你现在还年轻,反省还来得及,哪怕你坏事做绝了,你还有后半辈子赎罪。我就惨了,都要咽气了想赎都赎不了了,雨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又如何?”

“因为我想你下半辈子做回人。”说到这里,陈德忠已十分疲惫,眼皮直往下耷拉,他无力地摆摆手,“我累了,要睡了,你也走吧,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是你的事。”说着躺下身子,闭上眼睛仿佛真要睡着般,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你还是有机会做回人的,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那岸其实就在你脚下,就看你肯不肯上了。”

陈德忠嗫嚅着,似乎还想说什么,终于没有力气说出来。费雨桥摇摇头,上前替陈德忠掖掖裤子准备离开,那一会儿陈德忠仿佛又睁开了眼睛,就像炭火将灭未灭之前最后的那点儿光火,刹那间的璀璨过后,就剩下冷冷的灰烬。

费雨桥眼眶cháo湿,俯身在德叔的耳根低语:“我的脚下只有悬崖,德叔。”

下山的路更不好走,车轮不断打滑,而雨越下越大,风也越刮越猛,待费雨桥惊险异常地将车子开下山,雨已经大得什么也看不见了,显然他刚好赶上了bào风雨的中心。刮雨器简直形同虚设,路上的水蔓延成了河,车子驶在白làng里溅起很高的水花。狂风嘶鸣着呼啸,费雨桥看到高速公路两旁的树木被chuī得呈九十度的弯曲,有的已经被拦腰折断,下了高速进入市区,路旁随处可见刮下来的广告牌或霓虹灯,途中已遇见多处车祸,救护车和警车不时在风雨中呼啸而过……

就在费雨桥艰难地向前行进时,他发现有辆黑色的商务面色车一直尾随着他,这辆车在他去裕山途中就出现在他的附近,他开始还不以为意,也没顾上细看,可是自下山返回这车子又出现在后面,显然不是简单的巧合。

费雨桥笑起来,他知道,终于有人来收拾他了。

他不慌不忙地在雨中兜圈子,后面的车紧咬着不放,摆明了奉陪到底的架势。费雨桥看着满世界白花花的水,心qíng异常平静,欠债太多终有还的时候,现在就到了还的时候了,他没什么好说 ,坦然接受。这时他刚好驶到了一个路口,就在他直行的时候,突然从左侧冲过来一辆疾速驶过的卡车,他来不及反应就砰的一声巨响,整个车身被撞飞。接着视线一黑,挡风玻璃即刻碎裂,水哗啦啦地漫了进来。

待路旁行人和车辆司机在惊吓数秒后看过来时,费雨桥的整个车身已经翻过来,趴在马路边,轮子还在旋转,而车中的人卡在驾驶室中已无法动弹。

有殷红的鲜血从严重变形的驾驶室中流出来,迅速被大雨冲淡……

几分钟后,救护车和警车赶到了现场,有围观的群众从车子旁边捡到屯个泡在水里的钱夹,jiāo给了处理事故的警察。警察打开钱夹试图打到能证明车主身份的证件,结果发现一张疑似车主的照片,车主身边站着一位美貌的年轻女子,应该是其女友或妻子,他们站在一栋老式的宅居门前,门上贴着chūn联,门口挂着大红灯笼,两人眉目平和面带微笑,只是那笑容已被鲜血浸透,照片背面的字迹亦模糊晕开,但依稀还可以辨认:“执子之手相伴到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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