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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左,遇见花开(90)

他快刀斩乱麻地跟她签订了离婚协议,潇洒大方地将被被祖业檀林公馆转到她名下,心想既然分手就分得洒脱些,让她多少能惦记点他的好。他一向把自己的东西看得牢,可只要是给他,他眼皮都不眨一下。而属于他和她共同的东西,那他连命都可以豁出去,所以当他从婷婷口里得知四月到医院检查身体时,他当时就起了疑心,马上派人去查,看她做的什么检查。假若……费雨桥心想假若被他猜中,那么他的人生又会有了希望,什么都不值一提,什么都可以放下,除了四月,他也什么都不要。然而,当可怕的结果传来时,费雨桥再次被击倒,他还没来得及享受那种喜悦,孩子就没了,没了……

门外响起细微的轻叩声,是费依婷。

费雨桥本能地惊了下,因为周围静得太久,突然的敲门声令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总裁,刚刚总经理打来电话,问你晚上回不回去吃饭。”婷婷站在几米远的地方,目光低垂,双手jiāo错站得笔直。

“我不饿,你跟她说我吃过了,叫她别等我。”想来沈端端还是有些怵他的,不敢亲自问他,于是打发婷婷问。费雨桥发觉婷婷站得过远,办公室的光线不是很亮,他有些看不清她的样子,于是说,“婷婷,你站那么远gān什么,怕我吃了你?”

婷婷低着头,揪了揪上衣的衣角,没有吭声。

“你抬起头来,你这个样子很不礼貌。”费雨桥话虽这么说,语气却异常温和,“来,你过来。到我身边来,别害怕,我不会对你发火的。”

婷婷犹豫了下,抬头看向大班椅后坐着的费雨桥她的堂兄,不似入学那般气势bī人,此时的费雨桥再平和不过,亦是难掩哀伤,仿佛哀求般期冀着她的靠近。她迟疑着走了过去,费雨桥朝她伸出手,“婷婷,过来。”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凄凉无助的样子,从小到大她就怕他,在她眼里他是个神,心狠果决,又智商过人,所以他生来就是人上人,无所不能,坚不可摧,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击垮他,没有人可以令他犹豫、令他迟疑,可是真的在他身边做事,慢慢地开始了解,褪下犀利的锋芒,其实他也不过是个凡人,他奈何不了天,奈何不了命运。

“婷婷,我们到底还是一家人,什么是家人?就是全世界的人背叛你后,最后站在你身边的人就是家人。”费雨桥握住婷婷的手,看着她说,“你是不是因为你嫂子的事觉得我禽shòu不如?是的,我是禽shòu不如,连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我,我真没法形容现在的心qíng,我想死,我真的想死……可是我死都赎不了自己的罪……”

“哥,你别这样。”婷婷眼眶通红,想哭又不敢。

费雨桥反倒先流泪了,灯下过于清晰的泪痕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我明明那么爱她,拼了命地爱她,爱了这么多年,可是却把她害成这样,你谙我还怎么面对她?即便我去坐牢,我也没办法原谅自己……”

“哥,事qíng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我昨天晚上去看过四月姐,她的qíng况有所好转,连医生都很意外,说她有很qiáng烈的求生意识,已经有反应了。医生说按目前这个状况恢复下去,应该会是很快醒过来。”

费雨桥抬起头,半信半疑,“真的吗?”

“嗯,我上午就想跟你说这事,看你那么忙就……现在是莫先生在照顾她,你就放心吧,她不会有什么事了。”

“莫云泽……”费雨桥仰靠在沙发,陷入沉思。

婷婷于是也不吭声,过了会儿,忽然想起来,“哦,对了,刚刚接到榆园那边打来的电话,说陈老爷怕是不行了,希望你去看看。”

费雨桥回过神,似乎终于忆起榆园那边的事,自嘲道:“他还没死啊,这老头子真够硬朗的,我都这样了,他还撑着一口气没咽。”

“你去看下他吧,这次怕是真的不行了。”

“嗯,我去,说到底他还是有恩于我的,我怎么着也得给他送终。可是我真的又很恨他,如果不是他领着我走向这条复仇之路,我如何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说 我该怎么对他呢?我自己也很矛盾,究竟是该感激他还是憎恨他?”

这正是费雨桥的另一个心结所在,他恨死老头子,又做不到弃之不顾,时不时地他总要去探望下。虽然每次去都是针锋相对,闹得不欢而散,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老头是个很有气势的人,古怪却思维敏捷,而且意志格外坚定,无论费雨桥怎么挖苦他讽刺他,他从不认输,常常口齿伶俐地反击,让费雨桥都接不上话。

“做人就是要股jīng神气,气在,人就在。”这是老头常挂在嘴边的话。

他身上还真有股jīng神气,都病成这样子却丝毫不见消沉,费雨桥任何时候去看他,都见他jīng神奕奕,说的话常常气死人。费雨桥虽然跟他唱对台戏,其实他深受老头影响,也能体会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是那种没有对手的寂寞,费雨桥一路走到今天其实很少遇到真正的对手,直到遇上那个神秘的y&h基金。他知道,这个基金的幕后cao控者是天底下唯一可以跟他抗衡的人,可是他至今不知道对方是谁,愈是如此愈让他心焦,让他挫败。

山外有山,这话真是没错。

天气很好,天气预报说有特大bào风雨,建议市民谨慎外出。可是费雨桥还是坚持驾车去裕山,婷婷极力相劝,“等天气好点再去不迟。”

“万一他今天晚上死了呢。”费雨桥可等不得,他还真怕老头子撑不下去咽了气,那他多少还是遗憾的。因为这世上他又失去了一个对手,他就更寂寞了。摊开养子的身份,费雨桥觉得他跟陈德忠还真有点棋逢对手的感觉,彼此熟悉,知根知底,谁也不买谁的账,又都想凌驾于对方之上。费雨桥把在别人那里用不上的斗智斗勇用到了老头子身上,而他现在所拥有的智慧,很多又都是老头子教的,陈德忠自己就经常说他养了个“láng子”。他自称猎人,一心想养条忠犬,不想养了头láng,费雨桥想想都觉得过瘾。唉,人唯有到了他这份上,失去太彻底,才会连对手也舍不得失去。可悲、可叹!

一路上果然是风雨jiāo加,榆园又在裕山的半山腰,山上不仅bào雨倾盆,更是雾气蒸腾,蜿蜒的盘山公路能见度很低,如果是往常费雨桥可能还有些胆寒,不敢开车。可是这时候他根本无所谓了,不是见láng父心切,而是到了这份上他已没什么好怕的。活着宛如死去,如果就这么翻入悬崖粉身碎骨也没什么不好,彻底解脱,一了百了。

不愧是养育了自己十几年的láng父,陈德忠似乎预料到费雨桥会来看他,居然叫杨婶沏好了茶等着费雨桥。所以当杨婶见费雨桥把糊满泥浆的奔驰座驾开进院子,吃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老天爷,还真让老爷子说中了,他说你今天肯定会来。”

“儿啊,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陈德忠不知道哪来的jīng神,居然没有躺着,半坐在chuáng头,披着件青色中式缎面夹袄,脸上神采奕奕。

费雨桥疑心自己看错,打量陈德忠,“老爷子,您今儿jīng神不错啊,不是说您要过了么,谁瞎说的,我看您好得很嘛。”

陈德忠朗声大笑,“难道你没听说过回光返照?”

“不像。”费雨桥坐在chuáng边的太师椅上,端起杨婶送上来的热茶,轻啜一口,“嗯,想来德叔还是惦记我的,都沏好了茶等我。”

“你是我一手扶持大的,我不惦记你惦记谁啊,你不也惦记着我嘛。下这么大雨,杨婶他们都说你不会来,我就认定你会来,你怕我咽气,要来给我送终的哩。”

“别乱讲,德叔,您jīng神这么好,哪像要咽气的人。”

“回光返照,回光返照。”陈德忠对死亡这么敏感的字眼丝毫不忌讳,也许活到他这个年纪,生死轮回早就看淡了吧,他端详着费雨桥,眼光依然犀利得很,“雨桥,听说你最近不大好,我看你印堂发黑,脸色yīn郁,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费雨桥兀自发笑,“德叔,还说您要咽气,您这眼神也忒好了,我最近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来的路上我就琢磨着这奔驰的xing能是不是太好,为什么不刹车失灵让我翻下山谷呢,这样既解脱了,也没有落着您的话,说我走父亲的老路……”

陈德忠连连摇头,“我说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没谱呢,年纪轻轻的就想死,死是好玩的?好戏还在后头呢,怎么就想死呢?德叔我当年在你这年纪的时候,比你可惨多了,不也活到现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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