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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左,遇见花开(76)

他一定知道我去见过莫云泽,否则不会如此失态。我早该料到的,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视线,我真是太自作聪明了,以为可以掩人耳目。我不告诉他是不想他误解,因为我知道他是个多疑的人,而我只是去看看自己重病缠身的堂兄,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所以我gān脆不打算偷偷横摸的了,早上醒来,我稍稍收抬了下,特意打电话要阿江开车过来接我,阿江问我去哪里,我说:“去见一个戴口罩的怪物。”

我相信不到十分钟,费雨桥就会知道我去哪里。他大概不知道,其实我一次都未曾见到过莫云泽,去了三次都被他拒见。他果然是恨我,他一定是很爱我,所以才这么恨我。这大约是我有勇气一次次去碰壁的原因吧,我感觉我都有点厚颜无耻了。

疗养院地处城郊,建在-片坡地上,环境很好,白墙青瓦的宅院掩映在一片苍翠的竹林中,风起时飒飒有声。举日望去,但见竹làng滔滔,连绵起伏着,浮躁的心顿时安静下来。我喜欢那些珠子,被莫云泽拒见后我就在疗养院后山的竹林中徘徊,幽僻的小径蜿蜒向上通向竹林深处,我从未在小径上遇到过别的行人,仿佛那条路从未有人走过。这次我仍然没有见到莫云泽,不过不是被他拒见,而是被护士告知,“莫先生去后山散步了。”

我狂喜……

已经是冬天了,后山的风很冷,但因为有薄雾的缘故,空气非常清新。我从不知道竹子的香味这么好闻,直沁人心脾。

竹林中的小径是那种碎石铺成的路,有些湿,走在上面稍不小心就会滑倒。还好我穿的平底鞋,不然要走上山还真有些吃力。听护士说,莫云泽每天都会步行到后山呼吸新鲜空气,身体状况不好时需要借助轮椅,稍微好点就拄拐杖。

“他今天是拄的拐杖。”护士好心地跟我透露。这个小护士很招人喜欢,脸上的小雀斑让她平添了几分可爱,说话轻轻的、柔柔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了弯月。

她是莫云泽的贴身护士。来过几次跟她有些熟了,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我感觉莫云泽在这里是个很受欢迎的人,“他很慷慨,经常送我们礼物”,每个人都这么跟我说。这家私人疗养院费甩昂贵,服务是很不错的,每位病人都配有专门的医生和护士,非寻常人可以入住。小护士偷偷跟我说,“住在这里的都是有身份的。”因此这里的私密xing很好,外人要来探视需通过几道关卡,还得经过本人同意,所以我至今无缘见到莫云泽,因为他不同意见我。

小护士解释说“莫先生人很好的,就是脾气有点怪,不喜欢被人打搅。”

在小护士的形容里,莫云泽大多数时候希望一个人独处,即便身体虚弱行动不便,他也甚少要人帮忙搀扶或推轮椅,他似乎对每个人都很友善,但又分明为自己筑起一道无形的墙,没人可以真正亲近他。他今天是拄着拐杖上山的,看来他今天的身体状况不错。

“你运气很好,他今天一个人,你或许可咀以碰上他。”小护士跟我暗示,如果在散步时碰上,那就不受疗养院条条框框的限制了。

我走得有些急,没走多远就气喘吁吁的了,越往深处走,雾气越重,我头发都是湿漉漉的了,发梢上凝结着品莹的露珠。

山并不高,跟梅苑的后山差不多,只是因为山路过于蜿蜒,不断地上坡和下坡,所以显得路途很遥远,兜兜转转地在迷雾中穿行,不知道何时是个头。终于,自我跌跌撞撞地爬过一个高坡时,忽然看到前方另一个高坡上迎风而立站着个人,虽然只是个模糊的人影,但我知道是他,就是他!一颗心顿时蹦到了嗓子眼,我唯恐惊扰到他,屏住呼吸下了坡,走过一段平地,又上坡……尽管我的动作很轻,当我终于爬上了这个坡,我的喘气声还是惊动了他,他警觉地侧了侧身子,“谁?”

我吓得赶紧停住脚步,“是,是我,四月。”

他条件反she地马上又转过身背对着我,身子变得僵滞。拄着拐杖的右手轻微地发抖,“你……你来gān什么?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他即便克制着,我仍听出他声音里的激动,虽然这种激动更多的是愠怒。

我更激动,大口地呼着气,因为是冬天,那吐出来的雾气都是白色的。我抹了把脸,满手都是泪,试图继续向他移动脚步,“云泽,我只是想看看你,我没有别的意思……”

“别过来!”他喝止我靠近的脚步,“你还来gān什么,看我死没死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令人生畏的冷酷和威严。

“不,云泽,你别这么对我,三年了,我天天在梦里梦到你,你每次都是用背影对着我,现在依然是这样……好吧,你这样背对着我也可以,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别赶我走,让我在你身边待会儿,就一会儿……”我央求着,山顶的风很大,我感觉整个人都被风chuī透了,可是没有语言能形容我此刻的激动和幸福,能见到他,哪怕是个背影,我亦觉得是莫大的幸福。

而眼前的他,迎风而立站在竹林之巅,穿着件浅灰色的长大衣,大衣的衣角和腰带在风中扑扑地飞,消瘦的背影依然挺得笔直,那种傲然独立的超然气质令身边的竹林

亦为他折腰,随风朝着他的方向扑倒,扬起,又扑倒。

天地间仿佛就剩了他一人,头顶上是乌云沉沉的苍穹,脚下是枯糙丛生的大地。这世间,我从未见过这样一个男子,gāngān净净,一尘不染,以如此脱俗的姿态屹立于尘世的边缘,他不用迎着太阳,依然光芒万丈。

“你,你怎么不说话?”大约是不见我出声,他试探地又侧了下身子,但脸始终没有转过来的意思。而且他很灵敏,仿佛嗅到了什么,“你在哭?”

我吸了吸鼻子,“我没哭,我只是太高兴,能见着你真是太不容易了。云泽,你为什么不肯见我,因为你的脸吗?阿森说你现在停药拒绝治疗,你这是何苦呢,为什么不能好好地活下去?只要你能好好地活着,健健康康地活着,我就觉得自己还不至于一无所有,这世间还有值得我活下去的理由,你明不明白?”

“那你告诉我,我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你已嫁为人妻,我娶了个我看都不愿多看一眼的女人,身边没有一个亲人,除了这张死人脸,我一无所有。我被莫家的人榨gān了最后一滴血汗,我已经一无是处,没有人值得我爱,也没有人爱我,我活着还能gān什么?除了等死,我还能gān什么。”这么说着,他用拐柱不断敲打着地面,显得异常激动。但他就是不肯转过脸来面对我,他宁愿迎着凛洌的寒风也不愿意面对我。

三年来。我无数次臆想过与他的重逢,我想过在无数种qíng况下。可就是没想到真正的相逢竟跟梦境如此相似,他伫立在雾的那端,不肯靠近我,也不许我靠近,就那么与我隔空相望,冷冷地相望。仿佛我一靠近,这个梦就会碎掉,我们之间的一切亦会化为虚无。在梦里我从未清楚地看到过他的脸,现实是,我仍然看不到他的脸,他以背影与我沉默相对。三年前决然离去,如今再相见我以为他会对我歇斯底里,我以为他会恨透了我,我以为他会以激烈的言辞向我宣泄,我以为他会挥起手中的拐杖敲碎我,诅咒我。可是这一切通通没有发生,他只是背对着我,站在风里黯然神伤,无语问苍天,就仿佛这是一场落幕了的戏,没有台词,没有qíng节,戏的剧终就是眼前这般哀恸沉默的场景。

“你怎么知道这世上没人爱你?你自己不敞开心扉,叫人如何爱你?云泽,如果我说我爱你,你信不信?你肯定不信是不是?”我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窒息的沉默,突

然迎着风大声呼喊起来,“莫云泽,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你,我依然爱你,即便再给我一次生命,我还是爱你!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其实我一直都在爱着你……”

风将我的声音传得很远。

山林中顿时回dàng着我的呼喊,一遍又一遍,穿透云霄,响彻宇宙。感谢这风,感谢这云,感谢这片竹林,终于让我喊出了我心底最深切的思念,这么多年了,我从未如此痛快淋漓地对着一个男人说出爱,不是我不爱,而是qíng窦初开时没有遇见他,擦身而过的人不是他,相守身边的人亦不是他,为什么不是他!

万人中央,无论我跟谁演绎着凡尘俗世的戏,心底最爱的只有他。哪怕这份爱的缘起是因为那位在大火中往生的人,哪怕被人怨、被人恨,哪怕下一秒我就埋入黑暗的地下,哪怕余生要遭受千刀万剐,只要眼前这个可怜的男人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我愿意将所有的爱全部倾注于他。不是因为我欠他,不是因为他可怜,而是因为我此生只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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