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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恋人(11)

还在回北海的飞机上,毛丽就把话说得很明白:“不要在我身上làng费太多时间,我不适合你,也不想耽误你,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章见飞只说了句:“跟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好的生活。”

毛丽叹气,这个人啊,看上去随和谦让,实则比她还固执,用毛晋的话说就是死心眼。就这一点,毛丽觉得他俩很像,无可救药地像。

章见飞似乎并不在意毛丽心里怎么想,他很满足在北海的生活,每天傍晚都会去码头接毛丽的继父huáng伯伯下船,帮着把满船舱的鱼虾用三轮车拖到水产公司的冷库。huáng伯伯在水产公司上班。那时候的章见飞跟他平素在摩天大楼里西装革履的形象大不相同,穿着很普通的t恤短裤,趿着拖鞋,除了面貌俊朗些,走在街头跟那些同样装束的渔民没什么两样。他不知从哪弄来辆摩托车,侨港四通八达的小巷子,他没几天就摸熟了,毛丽她妈要买点什么,一声招呼,他就会飙车立马去买了回来。

毛丽喜欢看海,章见飞则每天都会载上她去银滩,毛丽不喜欢侨港这边的海,嫌渔船太多,乱糟糟的。她喜欢银滩那边的沙滩,还有红树林。

一天夜里,家人都睡了,毛丽忽然打电话给章见飞,说想到海边走走。

“很晚了呢,毛毛。”电话那头传来章见飞迷糊的声音,显然还没睡醒。毛丽扔过去一句话:“来不来随你,反正我要去。”说着,就挂了电话。

章见飞还敢不来?骑了摩托没20分钟就飙到了侨港。他载着毛丽一路飞奔,虽然是深夜,街上依然喧嚣热闹,尤其是一些夜宵排档前,人流如cháo。他们在城市的脉搏中穿行,他只盼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可以与她这样永远走下去……到了海边,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那夜正是农历十五,清亮的月光将整个海滩镀上了一层银色,章见飞以为毛丽会去银滩公园,不想她竟然选择穿过红树林到旅游区之外的海滩上散步,红树林繁茂的树冠在月色下闪着银光,但远看又都是黑黝黝的,模糊不清。

“看,星星!”毛丽赤足站在海边,指着天空。

章见飞抬起头,只见墨黑的天幕上,高远莫测,冰清玉润的一轮明月,像是“挂”在悠远的天上,可细看,又无依无托。兴许是月亮格外清朗皎洁,衬得天幕上的点点繁星黯淡很多,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分辨。

那些星星,仿佛生来就是给月亮作陪衬的,倒也自在地闪烁着各自的星辉,只是那星辉跟月光比起来,实在太细微渺茫。章见飞不解,明明月亮要夺目,为何她偏偏垂青渺小如银钉的星星?那么大一轮明月,她真的视而不见?

章见飞小心地问:“你不喜欢月亮吗?”

她踏着làng花,回眸一笑,“喜欢。”想了想,又说:“但更喜欢星星,说不清为什么,我就是喜欢星星,因为太耀眼的东西总不能长久,就说那月亮,yīn晴圆缺,变幻莫测,稍微有点yīn云,它就躲起来消失不见。但星星不一样,无论什么时候看到它们,都依然如故,虽然光芒甚微,却比月华永恒,这世上能永恒的东西太少了。”

章见飞凝视她半晌,琢磨着她的话,骤然间,仿佛沉寂的夜空划过流星,他的心里陡然明亮……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她一直忽略他的存在,宁愿倾心于无论是哪方面条件都逊色于他的吴建波,明知那是个人渣,她还是执迷不悟。原来在她眼里,吴建波就是遥远的星辰,看不真切,才让她迷恋,而章见飞当然就是那轮明月,光华愈夺目愈让她恐惧,她害怕不可预测的未来,害怕他会消失不见,她坚信星星比月华永恒,才固执地飞蛾扑火……

“月亮,也是永恒的。”他看着她说。

她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提起裙子在làng花中跳跃,抖落一身的银纱,她身后幽暗的海水在月光下泛着细细碎碎的银光,一层层地涌向海边,亲吻沙滩,她轻盈的身姿衬着那银光仿如一个jīng灵。章见飞看得发呆,只觉脚下的沙滩突然融化成了海绵,他像是坐在船上,整个世界起伏起来。“毛丽!”他大叫一声,不容她反应,奔过去猛地抱住她,溅起纷飞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

他不顾,什么都不顾,深深地吻着她。她并没有太过反抗,也无力反抗,他的吻仿佛有种奇妙的热力,袭卷一切,引着她坠入火热的海洋……很久,很久后,他终于放开她,两个人都深深吸着气,他呼吸还是急促紊乱的,隔着他薄薄的衬衣,还是能听到他的心跳,澎湃激烈,像是随时会跳出胸腔来。

他说:“对不起。”

她怔了一怔,仿佛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而他转过脸去,面朝大海,并不看她,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仿佛硬生生在压抑什么。

“毛丽,”他这么叫她,早就想好的一篇话,就在唇边,可是竟然说得那样艰难,声音压抑而喑哑,“我不知道你到底需要怎样的爱qíng,或者说,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可以成为你心里的人,我只想说,我不是月亮。毛丽,我不愿意做yīn晴圆缺的月亮,无论你在哪里,我一定是你身边最近的那颗星……我可以带给你永恒,我一定是你的永恒……”

毛丽相信他说的话,正因为相信,才觉得心里很不安。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微有所动,他吻她,她居然没有觉得厌恶……其实她并非对他视而不见,她只是觉得难堪,被那样卑劣的人抛弃、欺骗,她还有资格重新接受爱吗?一想到吴建波,一想到这个人,她心中便是一阵牵痛,还有羞rǔ。可是,这个男人跟吴建波不同,他身上的光芒实在是叫人无法抗拒,他说他是星星,他分明就是最耀眼的那轮明月啊……

毛丽当时心里乱极了,低头看着沙滩,还有làng花,长叹口气,“我现在不想谈这些,你该了解的,我,我还需要时间。”

章见飞转过身,按住她的肩膀,似乎想说什么,又好像无从说起。

“毛毛,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是吗?我从来就是个有耐心的人。”他笑着,脸上的轮廓在月光下宛如画出来的,线条柔和得不可思议。

她看着他,倒笑了,“陪我看日出吧。”

……

不久,章见飞买下了他们常去散步的那片红树林,就在海景大道,他要在红树林里建房子,走出树林就是沙滩。毛丽要他别在她身上投入太多,可章见飞说:“毛毛,爱一个人,并不仅仅是为对方好,其实也是对自己好,我从不认为我对你的好,是我对你的投入,确切地说应该是我对自己感qíng的投入,我爱你是我自己的事qíng,我愿意对这份感qíng投入,你理解吗?”

毛丽摇头,她不理解。

章见飞看着她微笑,目光坚定而诚恳,“你现在还年轻,对人和对事的判断都没有成熟,到你真的学会爱了,你会理解的。未来我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让你学会爱,感受爱,把你曾经缺失的爱统统补回来,毛丽,请相信我!”

这样的话,任谁听了都会动容。

毛丽当时仰着脸孔看他,他的眼里温柔如水,目光漫着喜悦,仿佛是一个疲惫的旅人终于寻到了宝藏,他那么怜惜地看着她,当她是无价的宝藏。他和她相识其实并不久,可是对他来说好像走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从初次相遇到现在,隔了这么久,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经历了那样多的人和事,他已经认定就是她了,这一生只能是她了。

毛丽被他看得一阵发虚,低下头不再说什么,就是这样,任何时候她都无法面对他的目光,只觉那目光像一片海,常让她有被溺毙的恐惧。她宁愿在一边默默的看他做事。那段时间,他每天忙完工作都会到工地查看工程进展,甚至是和工人们一起gān活,锯木头。那个时候的章见飞眉目俊朗jīng神抖擞,顶着烈日,光着膀子,一边锯木头,一边指挥工人,他那么认真,火热的激qíng让人以为他是在做一件最有意义的事qíng。有时候,他也会给毛丽看图纸,毛丽怎么会看得懂,章见飞就给她介绍说:“一定会给你个惊喜!”

“是你设计的吗?”

“不是,是我的一个朋友设计的。”

毛丽好奇,“什么朋友啊,他也来看过这块地?”

“是,是的吧。”章见飞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指着远处海面上陆续返港渔船,转移她的注意力,“看,huáng伯伯是不是回来了!”

两个月后,毛丽与章见飞结婚。

这好像是顺理成章的事,也是身边亲人都认定的事,毛丽只能默默接受命运既定的安排,经历了初恋的挫败,当一切尘埃落定,她早已失去抵抗的勇气,当做这是顺其自然了。蜜月没有去太远的地方,就选在桂林,其间正赶上毛丽的生日,章见飞在阳朔西街的一家酒吧为毛丽庆生,鲜花、礼物、蛋糕都是最好的,一一呈到她的面前。毛丽似乎是快乐的,那天喝了很多酒,章见飞也喝多了,歪在酒吧昏暗的角落里呼呼大睡,他睡着的样子很安静无邪,倒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