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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这样爱(75)

不,这不是我的风格。

老实说溺水的滋味并不好受,水从四面八方灌进来,落水的瞬间我就呛水了,耳朵鼻子眼睛全都呼啦啦灌进水。我在水中本能地拼命划动手脚,可我并不会游泳,整个人像秤砣似的直往下沉。那一刻不能说没有恐惧,人对死亡都有本能的恐惧,但就算是恐惧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我感觉越往下沉越窒息,肺部像是被挤压得要炸了,胸闷得透不过气,很快就失去意识。

其实也不能说没有意识,我能感觉四周的黑暗和宁静,还有冰冷。

耳畔是咕噜噜的水声。

慢慢地,黑暗越来越深邃,人也越来越缥缈,溺水的不适感没有那么qiáng烈了,好似我已经停止挣扎,浮在了水中。恍惚过了半生那么久,我叹息着在水底开始了新的呼吸,我像鱼儿一样不断鼓着泡泡,同时也睁开了眼睛。眼前像是缥缈的梦境,一定是梦,黑暗的尽头突然浮现出奇异的亮光,我居然看见了水的那一端同样漂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雪白的面孔,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男的无疑是祁树杰,面孔正对着我,女的有着很长的头发,海藻一样遮住了大半张脸,她穿着绿色的长裙在水中漂着,双腿修长,手臂很自然地划动着,像一株曼妙的水糙。

他们在水làng深处看着我,时不时地jiāo头接耳,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我拼尽全力游向他们,可是祁树杰却拉起叶莎游向相反的方向,他们已经不是人,而是两个生长在水下的生物,就像水底无处不在的水糙和鱼虾一样。他们有没有灵魂和感知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们的世界我休想进去,即便我真的死了,我也永无可能靠近他们。

而且我觉得祁树杰一定是认得我的,就算是亡魂也应该是有记忆的吧,因为他在游向远方时还不时回头看我,惨白的面孔依稀有笑容。

他为什么对我笑?

他一句话也不说,为什么只对我笑?

四年了,我从未在梦中见过他。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他对我恨到如此地步,连个虚无的梦都不肯给我,决然地在我的世界里消失得gāngān净净。

我觉得我在哭,光亮渐渐隐去,我陷在冰冷的黑暗世界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这正是我的悲哀,现实世界我被人抛弃,到了地下的世界还是无人答理,做人失败就算了,做鬼也做得这么寂寞。我真的很寂寞,四周黑得无穷无尽,除了哗啦啦的水声,我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我的世界再也没有光明,再也没有尽头。可见死亡并不是绝望的尽头,在一个我们未知的世界,谁也不能保证你进入那个世界后就能获得灵魂的安息。比如我自己,就像是坠入黑暗井底,所谓爱qíng,所谓生死,到头来只是场华丽的梦境,一切希冀和梦想都随流水哗啦啦而去,我挣扎在那样的黑暗中,无法呼吸、不能言语,连哭泣都变得虚弱无力,没有人听得到,也没有会救我。

死吧,就让我这么死吧……

“考儿,考儿……”

蒙蒙胧胧,我听到有人叫我,近在耳畔,那声音很熟悉。我沉沉地呼吸,已经听不到流水声了,脑子里也渐渐有了灵动的光影,待我模模糊糊看见那些光影时,我已经睁开了眼睛。只见樱之趴在我的chuáng头,双眼红肿,脸上依稀还有泪痕,我睁开眼睛的刹那她叫出了声,“考儿!你醒了?”几乎是同时她跳起来扑向病房外,“医生!医生……”

第四十五章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2)

趁这间隙,我缓慢地转动着眼珠打量四周,满眼都是刺目的白色,直觉这里应该是医院。原来我没死啊,窗户开了半边,有微弱的阳光照进来。空气里弥漫着苏打水味,这是医院特有的气息,chuáng边的输液架上挂着点滴瓶,我觉得鼻子很难受,这才发现我的鼻孔中cha着氧气管,原来我是靠这个呼吸的。不仅鼻子难受,我觉得浑身都难受,特别是胸口,每次一呼吸都牵起撕裂般的疼痛,有一种qiáng烈的咳嗽感,却咳不出来。

医生进来了,逐样给我检查各项生命指标。

樱之喜极而泣,在旁边哆哆嗦嗦地给人打电话,“嗯,她醒了,刚醒的……好,我知道,您过来吗?就过来啊,好,我等您……”

当樱之告诉我,我已经被抢救了几天几夜,昨天才从ICU病房转到普通病房,而耿墨池已经回了上海时,我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考儿,忘了他吧,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连命都没了,你这是何苦啊?”樱之哭泣着,“耿墨池走的时候其实也不好受,他的qíng况看上去比你的好不到哪里去。第一个晚上陪护你的时候他自己也在输液,他跟我说,他会把米兰带去日本不让她找你麻烦,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他要我告诉你,他会在另一个世界等你,他这辈子只能对不起你了……”

我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嚅动着嘴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胸口的疼痛让我连呼吸都很吃力。

樱之抽出纸巾一边给我拭泪,一边说:“放过自己吧,这几年你说你过的什么日子,几次死里逃生,你想想你的父母,年纪那么大了,你真要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这次我都没敢跟你爸妈打电话,怕老人家受刺激。考儿,你身边还有这么多爱你的人,你能不能对自己好点呢?祁先生也是几个晚上没合眼,你qíng况最危急的时候,他差点调用直升机把你送去北京抢救……”

“耿,耿墨池什么时候……走的……”

“考儿,你还问他gān什么,他马上就要去日本定居。他已经跟米兰登记了,你死心吧!”樱之摇着我的肩膀,“你怎么还没清醒呢?你都这样了还惦记着他……”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死掉?”半个小时后,祁树礼赶到医院跟我说着同样的话。他站在chuáng边双手握成拳状,像在极力压制着一触即发的qíng绪:“你的肺呛坏了,引起呼吸衰竭,虽然已经抢救过来了,但你一辈子都落下病根了,你还要怎样?他昨天跟米兰已经在上海登记,他们是合法夫妻了,现实摆在面前,你怎么就不能给自己一条生路呢?如果你真想死,那就等他死了后,你在他坟边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好了。现在,请你好好活着,珍惜每一天的生命,你的生命不仅仅属于你自己,也属于生你养你的父母,你没有权利说带走就带走!”

“我,我咽不下这口气……他宁愿救死人也不肯救我,我就是要个说法而已。”我仍然是咬牙切齿,身子可怜地战栗着。

祁树礼坐到我chuáng边的椅子上,握住我因为输液而冰冷的手:“他去上海前把qíng况也跟我讲了,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我觉得他做得没错。虽然他太太已经死了,但死者也是有尊严的,甚至死者的尊严胜于活着的人,因为死者不会为自己辩解,没有感知,没有意识,那就更应该得到我们活着的人的尊重,这是一种人道你懂不懂?耿墨池想必也是走投无路才做出那样的决定,他要不跟米兰结婚,他太太叶莎的名誉就会毁于一旦,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这倒是让我对他这个人刮目相看,这家伙还是蛮有qíng义的。至于米兰这种没有人格没有廉耻没有道义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们等着看好了。考儿,答应我,再也不要做傻事,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怎么过来的,你太不理智了,做事qíng完全不考虑后果……”

祁树礼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不清楚了,因为我什么都不想听了。我转过脸望向窗外,阳光已经消失不见,天空变得yīn霾,病房内可以清楚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和树枝扑打的声音,我听到祁树礼在旁边说:“天气预报说这两天有雪,外面很冷,你要多保重身体,千万不能感冒,否则你的肺就很有问题了。”

接下来的几天,不断有人来医院看我,阿庆、小宝都来了,周末的时候老崔和台里的其他几个领导也来到医院,安慰我好好养病,工作的事不要挂心。我知道年底电台很忙,我这个时候住院实在是不厚道,很是愧疚。高澎是几乎每隔一天就来看我,他很兴奋地告诉我,他的个人摄影展已经在筹备中了,有望明年chūn天开幕,他的很多哥们都在帮忙。“现在才知道朋友有多重要。”高澎如是说。我在高澎的脸上看到了罕有的激动,那是一种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得过且过混日子的摄影师了,这很让我高兴,也多少缓解了我内心的苦痛。

高澎现在反过来安慰我、鼓励我,每次来都讲笑话给我听,虽然我笑得不是很由衷,但好歹是笑了。祁树礼见状对高澎的态度也似有所好转,至少面子上不那么倨傲、目中无人了,有时候还跟他寒暄几句,因为每次高澎来我就会被他逗得呵呵笑,可是祁树礼来,我多半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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