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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这样爱(146)

“不……不!不!”我尖叫一声,电击般地直起身子扑向门外。米兰追了出来,把我扶进她的宝马,踩足油门飞一般地驶向医院。到了医院车子还没停稳,我就滚下了车,爬又爬不起来,米兰拉起我差不多是把我拖进了医院大楼。

那扇门就在前面。

不到五十米的距离。

“Mortuary”(太平间)令人思想停顿。

我无论如何也挪不动步子了,我不相信里面躺着的是耿墨池,怎么可能呢?不是说四十八小时吗?这才过了多久,三十六小时都不到啊!

“Mortuary”几个字母在我眼前忽近忽远,晃动得厉害。我已经像浑身被抽了筋骨般绵软无力,米兰和另一个护士扶着我走进去。看见了,他就躺在那,白色的布遮住他的全身,僵直着,跟多年前祁树杰横尸太平间时的qíng景一模一样。

难道这就是命运的轮回?

难道这就是我挣扎得来的结果?

我知道他终会离开,却没料到他会以这种方式离开。他为了让我的后半辈子有所依靠,竟捐出自己的肝脏成就另一个人的生命,让那个人替他完成他今生爱的使命。是的,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这显然是他蓄谋已久的一次冒险,肯定是冒险的,他如何知道手术就一定能成功?又怎么能断定心爱的女人能否接受这残酷的安排?但是他别无选择,来这世上走一遭,什么也带不走,但总要留下点什么,留不下,也要让自己的爱通过别人来延续,为此他甘愿冒险,他其实一直就在冒险。

我扑在他的身上哭得声嘶力竭,抱着他僵硬的身子拼命地摇,好像他只是睡着了,可以摇得醒一样:“为什么是这个结果?为什么啊?我不要这个结果,墨池,我不要……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没有你我的生命毫无意义,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墨池……如果离开你可以获得幸福,我何苦挣扎到今天……”

哭到后来,我开始gān呕。

米兰也哭,我呼吸不上来,她就捶我的背。

不管用的,我呕不出来,竟开始咳嗽。一股惨烈的甜腥味猝然涌到了喉咙口,硬是被我生生咽了回去。我不能把血咳在他身上,不能让他带着血腥离开。他这样一个人,孤独傲慢一辈子,gāngān净净地来,也要gāngān净净地走。此刻我抱着他,真希望抱着的是一架琴啊,他不能弹奏了,我帮他弹,做他一辈子高山流水的知音。即便是死,如果能替他,我也义无反顾。但是没有办法,就算我即刻割开自己的脉,在他面前血流成河,也无法挽留他已经远走的脚步,拼尽力气到最后,原来什么都是枉然。

而我已经哭得没有一丝力气了。

只能拿出他白布盖着的手,贴着我的脸颊。

好似一切都未曾改变,好似我们昨日才如此亲昵过。

什么都没有改变,他和我的爱。

其实已经不朽。

可我还是感觉到了一点不同,他的手怎么回事?厚实而宽大,一点也不像他的。墨池的手是修长、温柔、非常优雅而有个xing的,至今我还记得他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舞蹈时的làng漫不羁,而且前天我还给他修过指甲的……我停止了哭泣,拿起他的手端详起来,巨大的震惊让我目瞪口呆,我放下他的手,死死盯住他被白布盖着的脸。

“墨池,是你吗?”

多年前,在名古屋的那棵樱花树下,我就是这么唤着他的名字,当时他还能站起身朝我走来,可是现在呢,他横在这里,真的是他横在这里吗?

我从未如此紧张过,浑身汗毛直竖。

真的是他吗?真的是吗?

我颤抖地伸手去揭那张白布,时光jiāo错,生命轮回,就如多年前丈夫的白布被揭开时一样。“啊——”我一声尖叫,眼前一黑,身子直直地仰倒在地。

西雅图湖景墓园坐落在联合湖区一个风景如画的山丘上,祁树礼的葬礼就在此举行。我以为我会很坚qiáng,很平静,但是当工作人员将装有祁树礼骨灰的琉璃花瓶送到我面前时,我还是抑制不住失声痛哭。我抱着这个价值不菲的花瓶,宛如抱着他的身躯,他的身躯已经冷去,但我恍惚看见他在冲我微笑,笑容已然永生。至此他真的已经冷去,曾有的浮华隐去,整个世界陷入沉寂。而我整夜地哭泣,无边无际,模糊而凄冷的黑暗将我一点点吞噬,我深陷其中,好似进入一个梦境,永生永世,我亦无法挣脱,他的离去就是一个无法结束的梦境。

FRANK.QI。

一生翻云覆雨,到最后也不过是一抔huáng土,一块墓碑。其实这是个双人墓,是耿墨池当初买下来为自己准备的,他答应过我在旁边给我留个位置,所以当时他买下的是双人墓。祁树礼跟耿墨池争了这么多年,做梦都想夺走他的女人,不想最后夺到的只是qíng敌的墓地,这样的悲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约也包括他自己。

临近的一个山丘就是凯瑞公园,碧蓝的天空下,西雅图宁静的港湾依然在山脚下演绎着或默默无闻,或不同凡响的故事;太空针仍然是这座城市的地标,只等黑夜降临时拉开西雅图不眠夜的序幕;瑞尼尔雪山还在地平线上沉睡,也许它从不曾睡着,它只是保持沉默,人世间数不尽的悲欢离合,在它看来只不过是世间最最平常的事。

因为是双人墓,空间很大,我放了很多安妮儿时的画作,几乎每一张都画着美丽的湖,三个形影不离的孩子在湖边嬉戏追逐……这些画都是祁树礼从上海带过来的,想来那时候他就已经谋划好了一切。这个男人惯于运筹帷幄,即便是面对死亡,他也冷静从容得像是安排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他表面上答应耿墨池,接受肝脏移植,可是背地里却和Smith大夫串通一气(他们肯定商量好了的,让我们都蒙在鼓里)。新婚之夜,耿墨池进入生命的倒计时,祁树礼,这个疲惫的男人先按事先策划好的程序给自己注she了一针,让自己进入脑死状态,再由Smith大夫主刀,把他鲜活的心脏移植给了针锋相对九年的qíng敌。

我对这样一个结果好久都没回过神,被击懵了,傻了,呆了,直到看到他写给我的遗书,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点都不了解他的内心,他说:

考儿,我亲爱的考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我去或者是耿墨池去并无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你爱的是他,而非我,这也是我最终下定决心来成全你的原因……不要认为我有多么伟大,竟然舍弃自己的生命而成全他人,我其实是个极端自私的人,我只是想利用耿墨池来成全自己,用他来继续我不能继续的爱,你爱着的人是他,而他的生命是我生命的延续,你爱他就跟爱我是一样的,你肯定想不到吧?所以不要为我悲伤,考儿,你仔细看看你身边的人,他是耿墨池这不假,但你听听他的心跳,那不是他的心跳,是我的!这时候你一定想起我跟你说过的话吧,我曾经问过你要什么结婚礼物,你说不要,但我说一定会给你礼物,我说我把我的心给你……

“你别哭,保重身体要紧。”

米兰走过来抱住在风中颤抖的我,墓地的风很大,西雅图微凉的风仿佛穿透了我的身体,让我摇摇晃晃,几乎就要随风而去。

她附在我耳边说:“坚qiáng点,刚才安妮打来电话,说墨池醒了,要见你……”

安妮是在祁树礼去世的第二天专程从英国赶过来的,我不太清楚她是怎么摆脱陈锦森的。她现在也在医院里,因为祁树礼的遗嘱中还有很重要的一条,那就是将自己的眼角膜捐给安妮。他说是他弄瞎了妹妹的眼睛,他现在将这双眼睛还给妹妹,让她重获光明。起先安妮拒绝接受,我们劝了好久,她仍是不接受。后来我跟她说:“这双眼睛是你大哥的,你就替他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吧。他英年早逝,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qíng他都没法看到,你就替他看吧,那也是他生命的延续。”

安妮这才同意接受大哥的眼角膜。

因为刚刚做完手术,她没法参加大哥的葬礼,但我遵照她的嘱咐将那些画作放入祁树礼的墓中。安妮说,那些画上有她的记忆,她的记忆也是大哥的记忆,这样他们兄妹又在一起了,从此生生世世再也不分开。

“我的灵魂已经附在那些画上,我会永远陪着大哥的。”安妮如是说。

此刻听闻耿墨池醒来,我只觉恍惚,“他……他醒了?”

“是的,醒了。”

我点点头,由米兰搀扶着去医院。

路上,她叮嘱我,“别告诉他……实qíng……”

chūn天已经走远,西雅图中心医院一片绿意盎然,显出勃勃生机。我们穿过花园进到电梯,出了电梯就是一条蜿蜒曲折的走廊,我忽然感觉失明了般,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了,视线极度模糊,走廊还在延伸,恍然间眼前划过一道白光,耳边回响着他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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