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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这样爱(116)

“放心吧,这根链子是属于我的。”他好敏感,一下就看出我的内心所想,“我早就把那次逛街花的二十几万美元打到了你的账户上,这链子就当是你送我的。”

我凄然一笑,有这么送东西的吗?

这时,琴声戛然而止,餐厅一角的钢琴师起身离座了,大概是演奏已告一段落。我怦然一动,也起身离座,径直走到钢琴边,坐到了琴凳上。一首久违的《离别曲》从我指间飞了出来。多年前在长沙的某间琴行里,他曾为我第一次演奏了此曲,第一次听他弹琴就弹《离别曲》,似乎从一开始就预示了离别的宿命,从祁树杰和叶莎沉入湖底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摆脱不了这宿命。

他始终没问我为什么弹这首曲子,出了餐厅,我们手牵手漫步在艾利略湾码头的街边,皓月当空,西雅图过于灿烂的灯火让月亮有些黯然失色。我们谁都不愿意说话,真希望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一直走,直到生命的最后。太空针就在我们身后闪烁,我看着灯光下让我今生刻骨铭心的脸,突然就扑过去,箍住他的脖子,送上自己颤抖不已冰冷的唇。

还是跟多年前第一次亲吻一样,温软得不可思议,带着某种迷离的气息,惊心动魄,唯一不同的是,现在更多了份锥心的痛楚。

“我爱你,墨池!”我仰望着他,轻轻呼着气。

“我也爱你,白痴!”他搂着我的腰,也笑,可是眼中有泪光在闪动,西雅图迷人的港湾在他眼中竟有了种永恒的味道。

回到家,我跟往常一样照顾他喝下中药,但在最后给他泡牛奶时加了一粒安眠药,他睡觉很不踏实,一点点的响动都听得到。安顿他睡下后,我开始收拾行李,又写了两封信,还把他每天该服用的中药和西药用英文写在一个册子上放到了厨房,朱莉娅明天一早就可以看到的。

卧室的灯光温暖而伤感,我提着行李站在门口很久都挪不开步子。他睡在灯光下,面孔安详,虽然瘦削,但每一根线条都还是那么柔和,他的眉心是舒展的,仿佛明早醒来就会看见我一样。可是他将要看不到了,我也看不到他,此一别必是最后的诀别!

“墨池啊……”

我丢下行李扑到他chuáng边低声饮泣,窗外淅淅沥沥似乎下起了小雨,我一直流着泪,好似这一生的眼泪,都会在这一夜流尽,仿佛只要在心底拼命呼喊,他就会留在这世上。这样的离别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可还是让我痛到无法呼吸,模糊的泪影里,他的脸,他的眉眼,他的唇……在视线中忽近忽远,心上的烙印却越来越清晰。

雨越下越大,我哭了很久,最后无法再耽搁一秒才离开chuáng头轻轻带上门,那些曾有过的爱恋,那些刻骨铭心的时光,一点一滴,都被我关在了这扇门后。我悲怆地走进茫茫夜色,经过祁树礼家的门前时,我将写好的另一封信放到了他花园的信箱里。他房间里的窗帘是拉着的,还隐约透出暗淡的灯光,显然他还没有入睡。自从在医院得知我流掉了他的孩子,他就再没有和我见过面,足不出户,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我想他是在诅咒我。

当飞机起飞的一刹那,我也在诅咒,恨不得飞机即刻就掉进西雅图离别的港湾,所有的人都生还,只有我死去。

可是十几个小时后,飞机还是平稳地降落在地球的另一边——中国上海。瑾宜在接机口迎上来,给了我一个深深的拥抱。

此次回国,我只告诉了她一人,连我父母都不知道。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让自己慢慢平复伤口,而家人,会有没完没了的盘问和絮叨。我很感谢瑾宜,什么都没问,把我接到她家后默默地安排我的生活,体贴入微地照顾着我。三年了吧,她还是老样子,文秀内敛,温润如玉。其实这几年我跟她的联络并不多,只偶尔通下邮件,或互寄些明信片,连电话都没打过。就像耿墨池说的,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知道对方安好就够了,过多的打搅不利于忘记伤痛,所以即便是耿墨池屡次病重我也没有告诉瑾宜,但我相信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病qíng,她只是不说而已。非常不幸的是,瑾宜的丈夫于连两年前已经去世,这让我一度非常难过,因为我知道瑾宜从此就是一个人了,孤苦伶仃的她该如何撑下去?虽然我跟于连只有一面之缘,但我对他的印象非常深刻,一想起他就会记得那满院的jú花香,那个笑容温暖的男子,才华横溢,内心丰富,他一生只写过一部作品,却将生命与爱qíng诠释得淋漓尽致。

瑾宜很少提起于连,那种惦念似乎已经无须用语言来表达。两年了,她还是一个人过,家里收拾得gāngān净净,院子里的jú花也被她照料得很好,恍若人还在。

初chūn的晚上,chūn风沉醉,我跟瑾宜在她家的院子里chuī着风,瑾宜说起于连,仍然是淡淡的语气,眼中泛滥着哀伤:“他走得挺平静的,这么多年他饱受病痛折磨,其实他早就做好了走的准备,他怕我难过,一直到最后都是面带微笑的。”

“你很想念他吧?”虽然她是淡淡的语气淡淡的表qíng,但她眼底的悲伤骗不了人,我知道她很难过,毕竟是在一起生活了数年的丈夫,而且于连生前与她的感qíng极好,她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下这份相濡以沫的夫妻qíng。

瑾宜叹口气:“想念又如何,生活总要继续。你知道吗,前阵子他以前的恋人来找过他,想见他,我没有告诉她于连已经不在了。”

“为什么?”

“因为……只要不告诉她,在她心里于连就会一直是活着的。”

“可她早晚还是会知道的。”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突然,我这么做也是希望她能继续她原有的生活。”瑾宜转过脸,看着我,“考儿,我们都应该接受现实好好地生活,善待每一个人,结善缘才能得善报。虽然你什么都没跟我说,但我什么都知道。米兰小姐如果哪天真的将那件事捅出来,其实也无妨了,我跟墨池已经通了电话,他也说随她去了,只要我们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希望这场悲剧到此为止,不要再有人受伤,你明白吗?”

“你跟墨池通了电话?”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心底就牵起痛。

瑾宜点点头:“是的,他知道你来找我了。他要我告诉你,希望你好好地生活,不要再想起过去。虽然他很遗憾你不能陪他到最后,但他不怪你,他说是他对不起你。”

“我没有恨他,我离开不过是想还他一份平静,也是想让自己平静。”我忍着没有让泪水掉下来,甚至觉得自己恍惚还是笑着的,“陪不陪他到最后已经不重要了,我们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呢,我会再遇见他的。瑾宜你呢,如果有下辈子,你最想遇见的人是谁?”

瑾宜茫然了,一双大眼迷茫地看着我:“考儿,你真的相信有下辈子吗?我其实不信的,自从于连走后,我每天下班一走进这个院子就感觉空空的。虽然这里什么都没变,但我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了,结束了,我跟他的这辈子就这么结束了,我根本就不信还有下辈子。”

“你要信,瑾宜,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们总该给自己一些念想,让自己坚qiáng地活下去。活着有多么不容易,若没有心中的那份执念如何活得下去?”

“考儿……”

两天后,我乘飞机返回长沙。huáng花国际机场人头攒动,跟三年前离开时一样,陌生而熟悉。我拖着行李盯着候机厅,时光jiāo错,jīng神迷乱,仿佛看到耿墨池又跟多年前一样,穿着件风衣,气宇轩昂地站在那里瞅着我笑。

“带这么多行李准备嫁到上海去吗?”

“是啊,听说上海男人是最适合做丈夫的,我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肯定没有。”

“何以见得?”

“全上海最优秀的男人就站在你面前。”

我没有哭,却比任何时候都伤心yù绝,置身川流不息的人群,仿佛置身一个空虚的舞台,主角是我,对手是寂寞,从开始到结局只有离别。我入戏太深,看戏的人都已离去,我还在舞台独自寂寞。在市区一家酒店下榻后已是傍晚,我站在窗前打量城市的灯火居然很不适应,感觉降临在另一个星球,没有了咖啡的浓香,连空气都变得陌生。这边的夜色或许没有西雅图那么绚烂迷人,却有我今生不能舍弃的牵挂,几乎没多想,我连晚饭都没吃就直奔位于长沙市郊的彼岸chūn天。

水云天已经易主,几年前我亲自卖掉的,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主人。隔壁的近水楼台亮着灯光,听祁树礼说过,房子现在给他国内的一个经理居住。在水一方则是黑灯瞎火的,显然主人不在家,那房子我没有接受产权,耿墨池后来就派人自己处理了,听说房子早已出手,好像还转了两次手,现在在谁的手里他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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