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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太子妃的倒掉(60)

直到阿狸六叔致谢,牛车缓缓的行远了,他才电光火石般将一切联系起来。脑海中牛车悠然驶过街巷,车上少女声音清脆如水击白玉,瞬间便打乱了他的心境。

但他依旧只是望着。

有什么东西绊住了他的脚。令他只能望着。

甚至连望着都不许。可是有一些渴求,便是本能也无法克制。

他就这么放任他们一次次的擦肩而过。

也许擦肩而过的次数多了,便连凝望的渴求也消失殆尽了。

那个时候,纠缠不休的孽缘,也就斩断了吧。

展眼冬尽,又是一年元日更新。

人日天晴,皇帝在华林苑大宴宾客。

皇帝已经知道了司马煜和崔琛间的——也或者是司马煜对崔琛单方面的——龃龉,怕他胡闹,将宴会弄砸了,便不许他参加。

司马煜那里忍得住?和卫琅一合计,两个人扮女装偷偷溜进去了。

原本一切顺利,虽则皇帝看到儿子的女装在心里狠狠吐了一大口血,但听他反击北使的言辞犀利有节,十分不俗,心下还是有些宽慰的。

谁知使团里忽然有一少年横空杀出,上前拉了司马煜的手腕就跪到皇帝跟前,请求将美人相赐。

皇帝差点连肝都喷出来了。司马煜也一脸黑线。

皇帝觉得,那少年绝对是故意的——你看他明眸皓齿,眉梢眼角已可见日后绝代风情,换上女装只怕比他儿子还美貌十倍,哪来这么多一见钟情啊?

对了——皇帝忽然想起来,这少年似乎就是建邺城中沸沸扬扬传诵着的美少年,似乎是叫穆清?

皇帝看了看他跟慕容决三分相似的面容。心想,什么穆清?只怕是慕容清河吧。

想到这使者可能是女扮男装——虽然怎么看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年——皇帝的心情才稍微好转。反正跟他儿子不过是一路货>皿<!

这才不冷不热的说道:“我朝只有男人纳胡女,女人从不外嫁。此事不必多言。”

公主不入胡,这还是当年孝贞皇后定下的规矩。嫁女谋和,非我子孙,这是原则性的问题。不要说这是儿子=__=,就算真只是个小宫女,皇帝也绝不对答应的。

穆清还想说什么,慕容决忙上前打岔,将此事揭过了。

王坦就在底下喝酒。想到这个可以毫无心里障碍的打扮成宫女溜进国宴的人,就是他日后要侍奉的君主,不觉脑壳抽痛。

阿狸病了。皇后那边的国宴她没有参加。

人胜节帖人胜。

阿狸卧病在床,却还是披衣坐起,用剪刀仔细的将红纸剪成小像,替家人起伏消灾。

她别的才能平平,唯有手工最好。

那剪刀蜿蜒而裁,纸屑纷纷而落,不多时便是一张惟妙惟肖的人像。

第一张是阿婆,长命百岁,无病无忧。

第二张是阿爹,康健安乐,诸事顺遂。

第三张是阿娘,福寿双全,夫妻美满。

然后是阿琰、阿萝……

阿狸将小像一张张贴在屏风上。

屏风上绣着红梅,凌雪盛放,如烈火泼洒。

她将最后两张贴上去,指尖擦过。那是她和司马煜。

她忽然就想起那年上元灯节,乌云闭月,寒风吹雪,司马煜抱着两只泥老虎等在他家门外。樱花草烂漫绽放。落雪成白。

她几次张了张嘴,终于发出声音来,“一只是你,一只是我。”

愿年华似锦,岁岁相见。

49只如初见(一)

阿狸在这一年上元灯节见到了穆清。

当然不是什么巧遇。

穆清来江南的机会大概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了,而阿狸能光明正大出门的时候也不会太多。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这几乎是个心照不宣的日子。

唯一的麻烦是,晚饭才过,卫琅这厮就带了人提了自家特制的花灯串门子来了。

这孩子貌美嘴甜,想要讨好什么人简直手到擒来。性子又跟老太太投缘。再有阿狸四叔那重关系,老太太早就把他跟王琰一样待了。

恰阿狸说要出门,老太太还有些不放心,卫琅立刻就自告奋勇,“我带妹妹出门。您就交给我吧,保管不让人蹭到一根发丝。”

人跟人就是不一样。

当年谢涟和王家熟到就差一纸婚约了,然而和阿狸单独出门这种逾礼的要求,他也从不会说。便是把卖巧的机会送到他跟前去,他也必然牢牢的把握住分寸。

谢涟就是太知趣了。跟他相处如沐春风,绝不会有烹炸酷冷之痛。然而一朝错过了,却也没什么特别令人追忆的。只在不经意间一个闪念,忽然惆怅便如水泛滥,酸楚从心底最深处满溢上来,却要想一阵子,才隐约明白自己是错失了什么。

而卫琅呢?

阿狸心境复杂的抬头望了望他,他眉眼弯弯,眼波粼粼,回了一个温雅美貌亲切动人的微笑。

四下里花灯映水,酒旗当风,笙歌悠扬,笑语婉转——这个十分招惹人的杀胚,正光明正大的和阿狸走在秦淮河畔上元赏灯的路上。

PS:有家长的亲自嘱托和许可。

人跟人,真的是不一样的。

阿狸只好想尽办法支开卫琅。

“想吃糖葫芦。”“啊,那边有卖炒栗子的。”“花灯掉河里了。”“梅花开得好漂亮啊。”……

“阿甲去买糖葫芦”,“阿乙来斤炒栗子。”“阿丙去把花灯捡上来。”“阿丁折两枝梅花来。”……卫琅随口吩咐,有条不紊。

“……你就没觉得我很烦?”阿狸深感无力。

“跟往常比稍微有一点。”笑眯眯,“不过我还挺喜欢的。”

“那你就不能亲自帮我跑一趟?!”

“我答应过老太太,要‘贴身保护’,绝不失职。”继续笑眯眯。

“你到底带了多少人来?”

“就四个。”

“……我忽然又想吃糖瓜了。”看你还指使谁。

“小孩儿过来过来。去给这个姐姐买一斤糖瓜儿,剩下的钱自己留着花。”

阿狸扑地。

“我其实就是想支开你。”你就不能配合配合?

“我知道。”杀胚笑得越发温柔儒雅,“我觉得你还能做得更巧妙点。我很看好你。”

你妹!

明月升起,出游的人也多起来。夜色越浓,彩灯越明越暖。渐渐有了热闹景象。

桥上有人在表演百戏,人群汇流。大人把孩子抗在肩上,连河里画舫也停在桥头,舱外弄弦的妓女也停了拨片,纷纷来看。

游人多处,自然就有货郎挑担叫卖。熙熙攘攘。

阿狸拉了卫琅到面具小摊前,踮着脚挑了一会儿。自己套上一只,回头又给卫琅扣上一只。

两只猪头面面相觑,片刻后同时爆笑出来。

“想要吗?”不知为什么,卫琅的声音好像稍微有了些诚意。跟之前刻意挑拨人是不一样的。

阿狸是长女,穿越一回,最大的遗憾就是没个阿兄。而这几年相处下来——说真的,卫琅就跟她阿兄差不多了。

他是那种每时每刻都要压着你,欺负你,让你不痛快,但是当你受了委屈,他立马就会将你拉到身后护着,然后用最阴险最解气的法子帮你出头的恶兄。

虽然怎么都跟顶天立地联系不到一起去,但需要仰仗他的时候他也绝对可靠,而且在不明真相的闺蜜面前,他十分拿得出手,至少能满足你的虚荣——就光那张脸吧。

明明就是一身阿兄范儿,谁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神经,胡乱对她放电。弄得她各种毛骨悚然。以前那样不挺好的吗?

就点点头,翻出荷包来掏银子,“胡头给你,我要那个金刚力士!”

卫琅:……带上金刚力士你也打不过我!

两个人不是抢着付钱的交情。卫琅收得十分坦然。

小贩跟着捧场,“姑娘好眼光,这两样卖的最好了。”

阿狸:……

她可不就是照着买的吗。

付了钱,套上面具,往对面看了看。抬手一指,“咦,那不是阿胡吗?怎么跟崔琛搅到一起去了?”

卫琅扭头去看。阿狸立刻往人群里一钻。

兜帽就被拉住了。

——卫琅这厮眼睛还在找谢涟,连阿狸的位置都没确认。这么一伸手,就准确的将她拉住了。

随口打击:“别白费力气,我闭着眼也能抓到你。”

你妹!以为自己是猫吗!

但是卫琅居然真看到谢涟了,并且崔琛此刻也真的就站在谢涟对面。两个人对面互盯,雷打不动。谢涟素青深衣,翠竹立雪般挺拔隽秀,黑眼睛沉静如深潭,风过无波。崔琛左手糖葫芦,右手糖猴,头上还扣着个猪头面具。然而面容肃杀,灰眼睛锋芒暗敛,杀气深藏。

朔风卷地而过,吹起几片枯叶。

两人身上气息绷紧,仿若箭在弩上,只待扣指而发。

卫琅:打架也不叫他!

立刻将阿狸手腕一拉,“我送你回去。”

用跑的赶回来,大概还来得及。

阿狸自然也看到谢涟崔琛了。她原本就随口一说……真是乌鸦嘴啊!

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上一回崔琛与谢涟不就差点对面遇上吗?

想到先前支开卫琅费的力气,就大感快慰。反而不着急了,“我还不想回去。”就含笑望着卫琅,“你不是要‘贴身护卫’吗?干脆带我一起过去打招呼啊。”